外婆

外婆去世这几年来，我时常梦见她，多数时间是梦见她在找我的母亲，孩童一般模样。

那是外婆走之前一段时间的状态，老年痴呆，因为生病，整个人变得瘦小干瘪，眼睛凹陷。彼时我读高中，住在学校，只有周末回家才能见到外婆，起初外婆卧病在床，我在床边喊她，她一睁眼还能认出我是谁。后面外婆病情开始严重，渐渐认不清自己的子孙，唯独能认得自己的小女儿，我的母亲。

有一次，外婆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从自己家里跑出来，往我家的方向走，路上被熟人碰见，问外婆要去哪里，外婆口齿不清，却重复地说了一句要去找女儿。母亲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外婆正坐在我的旁边，“咯咯”地笑着，我看着外婆却听出了眼泪来。也是那时，我才意识到，对于一个母亲，女儿是一个多么亲的存在，当世界都可以遗忘的时候，唯独记得自己的女儿。

那时冬天，往往是早上母亲还没来得及去探望外婆的时候，外婆已经偷偷跑出来出现在我家门口，妈妈心疼外婆在大冷天里出来受冻，忍不住在一旁抱怨起外婆不听话，没能说几句清楚话的外婆却能清楚地回答：没办法，就是想见女儿。说完便“咯咯”笑起来，把母亲惹又是气又是觉得心暖。

记忆里的外婆有些“笨”，笨重的身材，笨而善良的为人。外婆总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就来家里找母亲诉苦，诉完苦第二天，母亲还在为外婆忿忿不平，而外婆却早已忘却委屈依旧以善良可亲的模样待人。外婆总是把家里的好吃的留给我们这群小孩，孩提时的外婆代表着美食，每次外婆来了，就意味着有好多好吃的。过年了，外婆总是那个给最多压岁钱的长辈。于是比起奶奶，我总是跟外婆比较亲近。

就是那样的外婆，随着我们的成长渐渐老去，我却总以为她还是原来模样，恍惚间，在课桌上的笔尖下，手机铃声传来了外婆去世的消息，我安静地听完父亲电话那头哽咽的声音，安静地回到座位上，安静地等待下课铃声的到来。午后，母亲也来了电话，她一听到我声音便哭了起来，却安慰我说不要难过，安排好功课再请假回家。

许多年后，我仍然很难忘记，外婆出殡那天，她躺在小小的棺木里面，安静而祥和，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我知道，她离开了我们，定是去往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委屈病痛，在那里，外婆出生在和平年代，幸福健康地成长。

许多年后，我常常梦见，外婆在寻找女儿的模样，外婆看着我的母亲“咯咯”地笑的模样，以及她如往常一般唤我“阿妹”的模样。

许多年后，我想起少时，母亲抱怨外婆太过容忍，太过委屈。我那时还嘲笑母亲：说不定以后你也跟外婆一样。而如今，母亲也是一副外婆当年的模样，为了家庭，为了子女，任何事都可以委屈求全，想到这，我竟想早日生个孩子，来唤我的母亲“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