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
从苏城到锦江林园镇全程680公里，驾车需要8个小时。若是坐动车则只需花4.5个小时，不过在这之后还需要转一趟公交车和一趟城际巴士。考虑到肖妍晕车的体质，我和肖妍是赞同乘坐动车回去的，可陆羽和方嵊两人却一致认为自驾比较方便，于是在出发当天，我们以三局两胜的猜拳游戏终结了这场为期一周之久的辩论赛——最终决定自驾出行。
8个小时的车程，我和陆羽两人交替着驾驶，倒也没觉得十分疲惫。车子开出锦江市区30公里后，我最后一次将主驾交给了陆羽。由于头天下了雨，路面有积水，车子走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上不是很稳，看着一路横冲直撞的路人和车辆，即便距离林园镇也不过40公里路程了，我却实在没有信心开下去。
好在陆羽这次驾车相当娴熟，饶是路面颠簸肖妍却依然熟睡着没有醒来。车子开进林园镇主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路上只见稀稀落落的三两个行人，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就能听见商户拉动卷帘门的声音。
镇子与我上次离开时没有太大的变化。车子一路从滨河路两旁居民家窗口照射出的灯光中穿过，看着车子愈来愈近我忽然有些鼻酸。如果妈妈还在，那里一定会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车子拐过街角朝肖妍家开去时，我远远就看见她的爸妈站在她家门前痴痴张望着。待车子停稳，我想起肖妍还在睡觉，准备叫醒她时，才发现她大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坐在车座上。她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拉着门把，不等发动机熄火，便跳下了车。
“呜、哇”，肖妍蹲在路边呕吐起来。
“我这回来一趟，还让你跟着受罪。”看着肖妍一路上睡得沉，还想着她这次是不是没事，没想到她竟一直憋着。
“哎呀，妍妍呐，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你这每次回来一趟都要瘦个好几斤……”身后传来肖妈妈的声音，我顾不上招呼她，只忙着一手给肖妍顺后背，一手递纸巾。直到她摇晃着脑袋，摆手让我停下来，我站直身子才看见站在身旁的肖妈妈眼里竟擒着泪花。
“婶子，您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用略带尴尬的语气说：“晚上露气重、露气重。”
“晕个车而已，又死不了人……真是的！”肖妍边擦嘴角，边伸手拽过肖妈妈的胳膊。我头一次见她吐完之后还这么有精神。
肖爸爸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也许是在车子停稳的那一刹那，也许是在肖妍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又或者是在她挽起肖妈妈手臂的那一刻。然而这些我都无从知晓，当我想起车子拐过街角时，在那昏暗的灯光下有两个身影在寒风中摇晃着等候我们的到来，我想起这些的时候，灯光下已经不见了另一个身影。
这个晚上我睡得不太安稳。我想起了我那从未见过的父亲。
我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客厅的电子钟用一个极温柔的女声播报着“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整”。肖妍闭着眼睛，翻过身子在床上滚了滚，被我掀起一角的被子再次紧紧裹在了她的身上。
我拉开窗帘，透过纱窗深深吸了一口只属于乡间的纯净空气，让久违的阳光爬过的头发和脸颊，然后满足地走出房间。
客厅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我脚上的拖鞋拍打着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低头瞅了瞅，看见浅黄色的地板砖上还有尚未干透的水渍。
我顺着烟味儿，走近阳台，看见肖伯伯正斜倚着竹藤椅的靠背在阳光下抽烟。
“肖伯伯，这么冷的天，就把藤椅搬出来了？”
“有靠垫，不碍事。”，他侧过身子，拍了拍背后的靠垫“这个啊，还是妍妍去年给我买的嘞……”
“还是女儿孝顺吧！”我走上前，向往常那样帮他捏着肩膀，嘴上忍不住要打趣他。
“嗯嗯，两个丫头都孝顺。”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挪了挪身子，闭上眼睛，说：“丫头早上没吃饭，这手劲啊就差了点儿！”
“咳咳！”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肖妍那丫头。
“我妈去哪儿了？”肖妍干咳了两声儿，见只有我回头看她，又挤出一句“爸，还有陆羽怎么也不见了？”
“这小伙子可真不错，一早上起了，早饭做好了不说还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肖伯伯终于撑开眼皮子看了看肖妍，但他没有理会肖妍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唠叨起来，说着他抬起胳膊指了指客厅的地板“喏，这地板拖得都可以当镜子照了。”
“肖伯伯，陆羽，一向很能干的。”我看好戏似地附和他。
“嗯嗯。”他点了点头，以赞同我说的话。然后偏过脑袋对肖妍说：“这孩子一大早就跟你妈去后山的地里摘菜去了。”说完见我和肖妍还愣在那里，又伸手指了指客厅的餐桌“快去吃早饭，桌上有稀饭和包子，自己热了吃。”
陆羽和肖妈妈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洗碗。
“哎呀，小捷呀，你咋忙活上了？”肖妈妈作势就要抢我手里的洗碗布。
“陆羽都可以忙活，我当然可以了。婶子，我可是自己人啊。”我冲陆羽眨了眨眼睛，转头放下洗碗布，放水涮碗筷。
“我咋就生了个懒人精哟！”肖妈妈笑着摇头。她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慈爱。她将篮子里的小青菜和胡萝卜扔进另一个洗碗池里，肖妍要搭手却被她推到了一边儿。
“小羽第一次来咱这儿，对这里不熟，你带他出去转转。”
“好。知道了。”肖妍撇了撇嘴，走到玄关处换鞋子。见我半天没反应，忍不住朝我喊道：“若捷，你快点儿！”
“你们先去，我涮完手里的盘子就来追你们。”
等到肖妍和陆羽走出屋子，肖妈妈示意我放下手里的碗，然后指了指餐桌上搭着灰色布片的篮子对我说：“东西啊，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你这孩子啊，也够苦的……”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掀开灰色的布片，看到篮子里的香烛和纸钱，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放下碗，也不等着继续收拾，打包好酒食拎着篮子就出了门。
我知道肖妈妈的意思，她是让我多给肖妍和陆羽留点独处空间。这么多年了，她最放心不下的也就这桩事儿了。我想，倘若我的妈妈还在世一定也会像肖妈妈忧心肖妍一样忧心我。做父母的在儿女身上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我拎着篮子走到后山的时候，肖妍和陆羽已经等在路口。
“婶子不是让你带他去逛街了么？”我惊诧于这两人的速度。
“有啥好逛的。来回10分钟就走到头了，街上也没几个人影儿。再说了，大城市来的人，哪瞧得上咱这小破街呀……”
镇子的确很小，沿着主街道走了一圈下来也不过半个钟头。现在还没到过年的时候，镇子显得冷清也很正常——孩子们都在上学，年轻人去了他乡打拼，中年力壮的则在做小工，剩下些过了农忙的中年人这时候也窝在家里拉家常。街上商铺也只有在节假日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怎么会呢。这里的空气可比苏城好多了。”
肖妍原本是想故意挖苦陆羽——她对妈妈故意支走我的事情多少有些不满，因此迁怒到了陆羽身上，不想陆羽的回答却让她碰了颗软钉子。她别过头，不再理会陆羽，转而是跟着我继续朝前走着。
这丫头，一到这时候就喜欢闹孩子脾气。我暗暗好笑，却也不说破。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被她俩一搅和然而轻松了许多。
我驻足在高岗上一堆低矮的土丘旁。那里果然长满了草，虽然已入了深秋，杂草却异常顽强地屹立在土堆之上，虽然已经枯黄，却仍然高昂着头不肯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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