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苗语苗文
柏格理组织了一次同工会,专门研究对苗族的教学、培训、管理。到会的有外国传教士,以及中国的同工,柏格理还提出邀请苗族中的骨干参加。
对于邀请苗族骨干参加这个会,几乎所有的人都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是苗族比较愚笨、敏感,我们所谈的事,会多多少少触动他们。如果他们由此滋生不满情绪,就会一哄而散。就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也会突然消失。
柏格理说,他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从今后的工作需要出发。下一步,我们的工作重点不是在城镇,而是在乡下。我们以后建立教堂也好,学校也好,都会在乡下。这样,我们就需要培养一批苗族同工,让他们成为火种,散布在中国西南部的每一个乡村。我们在这方面是毫无经验,我们不懂他们的语言,不了解他们的民俗,无法与更多的苗族交流。因此,我们要依靠苗族骨干,也要多多听取他们的意见。对于苗族人的管理,最好的管理人选只能是苗族骨干。我们的出发点既然是为苗族同胞谋福利,要相信这些骨干会理解,会支持,即使我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会得到他们的谅解。
就这样,柏格理说服了大家。为了谨慎起见,他们特意挑选了为数不多的四个苗族作为骨干,每人可管200多人。这四个人包括苗族青年杨雅各、王道元、朱彼得、张约翰。
邰慕廉首先提出对苗族的生活管理,比如作息时间,活动范围,外出规定,卫生要求。只有严格纪律,才能保障学习秩序。
这一点极为重要,要订立规章制度,有章可依。王道元说,或把苗族分为若干个班,每个班又分成若干个组。这些小组大体按所属地区划分,组长由小组推选,班长在组长中推选,班长和组长全部是苗族担任。班主任由老师、传教士、同工担任。
张道惠提出教学计划,根据现有教室和老师情况,可分为20个班,每个班40-50人。上课时间为早上9时到12时,下午2时到5时。开设的课程有识字、地理、音乐、体育、算术。识字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外,再加上《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这样的传统教材。地理介绍中国、云南地理为主。包括交通、河流、山脉、矿藏。音乐主要唱圣歌,体育由于场地有限,主要是跑步、跳远。
现在的教室远远不够用,一是面积小,二是数量少,课桌更是是缺少。写字时,绝大多数不是在桌子上写,而是在膝盖上,地上。后来,柏格理给每一个人发了一块木板,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埃玛提出对于妇女可开设卫生课,讲卫生常识,包括妇女卫生、个人卫生和环境卫生。沙文除了承担医务工作外,还兼管教会的开支。他提议,可以不收学费,但是课本费、伙食费自理。柏格理笑笑说,我们只要给他们提供煤炭、煤油,其他的费用自理。如果英国教会增加我们的经费,或者得到社会资助,我们会改善学生生活,改善教学条件。
现在最令人头痛的事,就是绝大多数苗族不懂汉语,无法给他们解释汉字的意思。如果用苗语作解释,老师大多不懂苗语。如果老师都懂苗语,苗族有自己的文字,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没有。
现在柏格理刻不容缓要做的两件事,一是学习苗语,不仅柏格理要学,还要动员所有的同工,无论是外国同工还是中国同工,学习苗语。只有这样,才能拉近与苗族的距离,便于沟通与教学。第二,要为苗族创造文字,用苗语发音的文字。这样,不仅能帮助苗族学习汉字,还可以用自己的文字,知道世界上的事。否则,他们了解世界要拐个弯,即通过学习汉字后才能学习其他知识。如果有自己的文字,就不用拐这个弯了。
英国传教士相聚时,柏格理把这两点提了出来。
第一点除了邰慕廉外,大家表示可以接受。第二点,创造苗文,却遭到大家的反对。
学习一种语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或许苗族言语较为简单,但是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是掌握不了的。为了对苗族很好地教学,学习苗文是应该的,必须的。邰慕廉并不想学,他说,可以通过苗族同工与他们进行沟通与交流,外国传教士不可能事必躬亲,什么都要做到,这样会耗费很多精力。如果把这些精力放在管理上,岂不更好。
柏格理反问道,学习苗语与优化管理是两回事,它们之间不仅没有冲突,还相互有益。我们不能以任何借口,不学苗语。因为我们以后的工作重点,是要转移到乌蒙山区,是要面对十万花苗。我们不仅要学习苗语,还要和他们打成一片,说他们的语言,穿他们的服装,住他们的草房,吃他们的荞麦。
邰慕廉说,日常用语可以学学,其他的,就不必这样认真了。
柏格理知道邰慕廉的性格,他对传教到苗族地区不以为然,对于学习苗语更没有什么兴趣。他认为传教的对象更多的是汉人,读过书的人,有认知和理性的人,而不是贫穷愚昧的少数民族。尽管邰慕廉对艺术体育很有天赋,对于其他,就毫兴趣了。柏格理从来不勉强他,对于他对学苗语的异议,也不再说什么。
第二点,创造苗文,这些外国传教士个个反对。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是巨大的工程。不是一人一时可以完成,而是要若干人,花若干年才能逐步做到。比如说由波兰籍犹太人柴门霍夫博士创造的世界语,是在1887年在印欧语系基础上创立的一种语言。现在已发明20多年了,在应用和推广上极为困难。世界语从1905年起开始传入中国,又有多少人使用世界语。再加上苗族是很落后的民族,即使有了自己的文字,又有多少人能够学习和掌握。因此,他们好心规劝柏格理,放弃这样的想法,做点实际的事情。
柏格理不是这样想,他认为没有文字的民族,是注定不能强大的民族。苗族最早也是有文字的民族,在几千年极其艰难的迁徙中,丢失了。他们只能通过古歌、故事、刺绣、音乐把苗族的历史记载和传承下来。现在柏格理要做的,不是为他们发明创造文字,而是受上帝所托,把他们丢失的文字找回来。用他们的文字,看书、读圣经、唱赞美诗,进入更多的知识领域。
是的,这将是一个巨大繁杂的工程,但是有着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如果他们找回了自己的文字,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的欣喜。绝不会像同工们所说,没有多少人能够学习和掌握,而是所有的人,都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努力学习和掌握。再经过一代代的传承,他们就可以像应用苗语一样熟练地应用苗文。
在英国传教士一片反对声中,柏格理注意到,有的人态度并不是那么坚决,可以说服和动员。比如说王树德,他很理性地提出他的反对意见,并预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柏格理不愿作过多的解释,他想,只要他行动起来了,会得到他们理解和支持的。
现在,先把苗语的学习搞起来,只有掌握了这种语言,才谈得上苗文的创造。
柏格理试探性地问道,采取什么样的形式学习苗语。
大家围绕这个话题讨论起来。有的说就像我们给苗族上课一样,也请苗族学生给我们上课,规定上课时间,规定教学内容,争取在一年之内学完并掌握。有的说这样还不行,还要个别辅导。英国传教士各选一位苗族同工作为老师,一对一进行辅导,这样进步就会快得多。还有的说同样要分学期,同样要考试,这样才能敦促我们学得更好,学得更快。
这些意见都很好,都可以综合应用。最后商定,每个星期二、五晚上上共同课。确定每个人的辅导老师,柏格理的辅导老师是杨雅各,王树德的是王道元,张道惠的是朱彼得,邰慕廉的是张约翰。沙文、埃玛、丝奎尔要搞医务工作,不要求深入学习,但是日常用语要能够掌握。
柏格理想到与邰慕廉刚来中国时,在上海花了半年的时间补习汉语,现在已经应用自如。而汉语比苗语精深丰富,更难掌握。他断定,用三个月的时间,全部掌握苗语,不是不可能。柏格理对邰慕廉说,我们在学习汉语时曾有过一场竞赛,这次学习苗语,我们再开展一场竞赛怎么样,看谁学得更好,更快。
邰慕廉知道柏格理的心思,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激发自己的学习热情。上次学习汉语的竞赛中,邰慕廉取得了胜利。邰慕廉知道,自己的语言天赋比柏格理好。如果在苗语上再作竞赛,自己仍然可以取胜。但是问题在于,来到中国,汉语是非学不可。而苗语,可学可不学。自己没有这样的学习热情,不会像汉语一样学得很好。
邰慕廉坦诚地对柏格理说,我不和你比,我知道这次注定比不赢你。原因不在于我的语言能力,而在于我的兴趣和热情。在这方面,我知道我是不如你的。
柏格理苦笑着说,我不是想通过比赛来刺激你的热情,相反,我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来刺激我的热情。尽管我对苗语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感兴趣,但是必须得学习。但愿你成为我的一个对手,促使我更好地学习苗语。
邰慕廉笑笑,说,我知道你在使坏,你想用欲擒故纵的战术来使我就范。好吧,我就成全你,我俩就来一个苗语学习竞赛吧。
柏格理的日常工作很忙,空闲下来,他是用百分之百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苗语的学习中。他知道,只有学好苗语,才能进入下一步的苗文创造。因此,他学得极为认真,不仅熟记每个句子和单词,还把苗语的发音、声韵、语调准确掌握。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下一步,他们将把大批人马开赴到苗疆,到那时,他的工作会更忙,他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学习苗语了。
在学习苗语期间,柏格理比往常早起一个小时,晚睡一个小时。他将挤出来的这两个小时,全部用在苗语的学习上。另外,在白天的其他时间,他还可以挤出二到三个小时学习苗语。也就是说,一天之内,他有四、五个小时在学习苗语。
有一次,柏格理问杨雅各,我觉得你们苗语的有些发音,与彝语很相似,比如说撮箕、麦子、燕麦、毡子、捶昔棒等,几乎和彝语是相同的发音。
杨雅各问:“你咋知道?”
柏格理说:“我学过彝语啊。”
王道元说:“在和彝族杂居的地方,苗族除了讲苗语外,会讲彝语,在苗语中也就夹杂着彝语。”
“另外,你们的发音与云贵、兔街、羊街的有所不同,究竟是以你们的为准,还是以他们的为准?”柏格理问。
杨雅各笑笑:“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跟我学,我们那里的苗语是最好听的。”
听到这话,柏格理更加感到创造苗文的难度,尽管都是大花苗的语言,不同地区差距是有的,而且越远越大。要树立一个标准,并被大家接受,很不容易。
在汉族同工中,苗语学得最好的是钟焕然,其次是王玉杰。或许钟焕然年轻,或许他是本地区人,多少受到这方面的影响,因此,接受能力特别强。当柏格理还在一个一个蹦单词时,钟焕然已经会使用较长的句子了。他的发音,据杨雅各看来,非常地道。
王树德的苗语老师是王道元。王道元住在离杨雅各石门坎不远的黑土河,口音比较接近,因此,柏格理与王树德对起话来,特别带劲。
就在他们认真学习苗语时,一天,一位叫波塔科的诺苏人要柏格理为他保存两块银元。柏格理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位波塔科说,他觉得银元放在家里不安全,放在身上更不安全。想来想去,觉得最安全的,就是放在柏格理这里。
“我这里怎样安全了?”柏格理问。
波塔科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这样想。”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邰慕廉拍拍柏格理的肩说:“这是信任,知道吗?最大的信任。能将财富托付给你的人,如同将生命托付给你。”
柏格理对波塔科说:“感谢你的信任,我给你保管好。”
三个月的学习结束了,除了邰慕廉,大家都掌握了苗语的基本对话。当然,柏格理学得最好,他甚至能用苗语谈古论今。毕业后,柏格理特意组织了一次实习,从中水、龙街、雪山、羊街、小海、兔街,再经云贵和黑土河返回,时间长达一个月。在这次实习中,他们基本上能用苗语与苗族交流,无论是吐字不清的孩童,还有说话含糊的老叟。在这次实地考察中,柏格理也掌握了各地苗语发音的异同。
邰慕廉的苗语会话水平虽差,但是他很满足,他说他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已经不错。柏格理安排邰慕廉做另外一件事,就是编一本书,书名叫《梦图识字》。其中要画很多插图,根据这些图画,标上汉语,也就是看图识字。柏格理想,现在标的是汉语,总有一天,会在这个图上标上苗族的文字。
实习回来后,柏格理自然转到对苗文的创造上。他没有惊动更多的人,只选了王树德、杨雅各、钟焕然来创造苗文。
为苗族创造文字,用辅音和元音去标注发音,但是怎样才能区别出不同的声调呢。
开始,柏格理用罗马字母创造了一套拼音文字,但这套文字在苗族中行不通,不能用。柏格理意识到用罗马字写法不是很妥当,原因是笔划复杂。他认为必须减少笔划,使一般村妇都能写能读。
柏格理与汉族老师李司提反、钟焕然、苗族老师杨雅各、张约翰共同研究苗族文字方案。柏格理先试制出一套模式供大家讨论,结果行不通。后来集思广益,终于确定方案。能表达苗语发音规律的文字,笔划不能超过六画,易学,易懂。
创造文字,不用拉丁文,英文,而用苗民日常见到的植物,纹样,工具等。
经过一番研究,大家最后决定,选用保存在苗族礼服上的“+”图案和裙子上的“V”图案作为苗文音母,据说这些符号是苗族祖先则嘎老、娥赞创造出来。再选用部分拉丁字母作为韵母。柏格理根据象形等原理创造老苗文的韵母。如撮箕用c,门窗用北,臼用t,个用▽。使用部分拉丁字母和新创一些记音符号,以石门坎苗语为标准音共同设计一套拼写文字,用以记录滇东北黔西北次方言苗语。
声母和韵母的问题解决了,下一个难题是怎样在书写的苗文中标出声调的高低。柏格理为此苦苦地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被他来中国时学习汉语的经历帮助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外国学生往往把小小的数字,写在长方形汉字的一个角上,来表示这个汉字应该读几声。受此启发,柏格理决定苗文先写大写字母,把韵母写小,放在声母的后面,以韵母在声母边所处的不同位置标示声调的高低。
柏格理把这套文字的方案寄到伦敦,请语言学家审查,得到了专家们的认可。他们将这套文字称为“柜格文字”,也被称为波拉德苗文、石门坎苗文。苗文创造出来后,柏格理和杨雅各开始翻译《马可福音》和《新老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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