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记忆

        春节就要来了,欢喜的鞭炮早已在窗外呐喊成一片。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催促着远足的游子,激荡着团聚的初心,五湖四海的华人,演绎着其它肤色的人种难以理解的春运。此刻,波涌我心海的不仅是商家别出心裁的年货促销,还有对过往的回忆。小时候过春节的场景,一幕幕飘拂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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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是什么?春节是爸爸买回来的半斤肉,是妈妈亲手做的一件新衣裳,是自己点燃的那一笼旺火,是噼噼作响金花四溅的炮和鞭,是簇拥着在祖宗祭桌前的虔诚叩拜,是长辈们恩典的一点压岁钱。春节是幸福,春节是期盼,春节是浓烈的民俗,春节是一代一代的地久天长。

        打开记忆的闸门,童年时代的一簇簇影像便一一掠过。家人们张罗春节的那些场景首先映入眼帘。

        家乡位于太行山南麓山巅,比起山下的中原地区,高千余米。而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恰恰又居于上党地区的山脊上。高处不胜寒。每到冬天,为了御寒,我的小伙伴们都被家长包裹得圆圆鼓鼓,酷像胖乎乎的狗熊。即使这样,寒风吹来,我们也要抓住机会龟缩到取暖做饭兼二为一的灶台上,贪图多摄取更多的温暖。

        打我记事时,进入冬季,我们一家六口就集中到一间不足10平米的土胚房子里,除了宽宽的土炕,就是灶台,锅碗瓢盆和擀面杖、案板统统聚集在灶台旁边的水缸上,几乎没有多少闲余的空间。

        灶火是由砖块砌成,一具烧煤泥的长方体炉子。火口选购炉口直径极小极小的圆口铸铁,既追求炉火散发最大热量,又力争节约煤泥。为便于让小孩登上火台围炉烤火,每一家都把灶台垒砌的又宽又大。

        跟那些一家兄弟姐妹七八个的人家相比,我们兄妹四人是一户简约的家庭。所以,在御寒保暖的事宜上,我的童年还是蛮有贵族味道的。

        放学后,我们兄妹四人可以同时挤到火台上,只是年龄小的弟妹可以离炉火的中心区域稍微近一点,获得更丰厚的温暖。

        大抵是出于关照弟弟妹妹的原因吧,兄妹四个中,我的脚冻疮后遗症最严重。 往往刚进入冬季,脚趾就早早肿胀起来,时不时还流出脓水来。父母多方努力,觅到一个偏方。由于农村没有茄秧枝杆,他们费尽周折从城里菜场找来茄杆,烧水泡茄杆洗脚治疗冻疮。由于冬天寒冷,灶火发出的热量不够,很多人手脚都会被冻得生疮流脓。冬天馈赠给我们的这项专利,至今还不时显现出来。

        童年时我有几位好邻居、好发小。福东、老兵、黑蛋他们在家都是幺子,姐姐哥哥们大事小事都会依着他,让着他。由于我是家里的长子,早早就被父母征召为准劳力。

        拥有哥哥姐姐庇护,即使在春节的时候,他们都可以两手清闲,这对同龄的我尤其觉得忿忿不平。大忙腊月,可不是童谣里那样悠闲。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才喝完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忙忙碌碌过花年

        腊月二十三,民俗“灶君老爷”要上天庭言好事。灶君走了,家家户户就紧张忙活起来。

        扫积灰是腊月二十三到除夕期间的第一项任务。

        选择一个暖阳高照的日子,把家里的大小物件通通搬挪移开,清扫房间上上下下的各种浮尘和积灰。用一根长木棍绑上鸡毛掸子,把屋顶和墙壁拐角处伸手不可及的尘灰清扫掉。再用笤帚清扫地上的垃圾。把一家土炕上的谷草杆,苇席,毡垫,褥子,被子等等一概搬出户外晒晒太阳。翻晒床铺,拆洗被褥,打浆糊,糊窗户。这些活儿,在劳动力多的家庭分工合作,似乎不算困难,但像我们只有父母和自己一位准劳力的家庭,常常累的筋疲力竭,还要享受被训斥和挨打的犒赏。

        同样在放寒假以后,福东、老兵、黑蛋他们有哥哥姐姐好几个,家务活基本与他们无关。作为伙伴,看看他们能够游手好闲,而我总不可以。腊月二十三以后,他们相约出去玩耍,而我则要负担家务。同样的童年,不一样的际遇,一肚子委屈在年关期间,陡然增多。

        占碾子,碾玉米,蒸团子、蒸白玉米面馍馍,是腊月二十三以后的又一桩必修课。毫无疑问,这又是自己心里的另一个堵。邻里街坊几十户共用一盘碾子,家家户户都集中在腊月二十三前后,开始碾玉米面,准备蒸团子、蒸白玉米面馍(家乡人称作点心)。这时候,碾子成了香饽饽。既要排队占碾子,最最头痛还要推碾子。围着那座令人憎恨的碾子,不停地转圈,从拂晓开始,往往推到天黑,用尽力气推,那座稍不用力就要停了下来的碾子,真真“添堵该死”。心里逆反,往往关不上嘴的闸门,一边推碾子,一边嘟嘟喃喃地发牢骚,逮父母心情好时,他们能理解我肚里的小九九,君子不计小人过,递来两句解嘲的话语,爽朗一笑,便没事了。遇到他们心绪不好时,劈里啪啦大骂一通,有时还拳脚相加。骂了,打了,你还得老老实实地推碾子。一听推碾子,条件反射,马上晕头转向。经过数度反抗、征服,再反抗、再征服,以后每年的腊月,我自然而然成为父母碾玉面不可分割的韵脚。

拉烧土,和煤泥。

打浆糊,糊门窗。

箩香灰,装香炉。

买鞭炮,贴年画。

扫院子,挑满瓮(一只硕大水缸)。

垒年火,贴对联。

穿新衣,包水饺。

        循着以上的流程,一一办理完毕。曙光初显,一肚子的愁苦乌云解结。期盼了一年的春节映入眼帘。

        穿着新衣服,揣上牵肠挂肚的小炮和火鞭,烧好年火,吃饺子,叩头作揖便能挣压岁钱啦。

        春节是四季的憧憬,春节是夜里梦里的念想。每位伙伴都敞开丰富的想象,去盘算更多的鞭炮,去罗织更多的压岁钱,去构建更旺的年火,去亲戚家大快朵颐吃一顿。一餐猪肉卤子扯面条,是那样让人牵肠挂肚。

        农村的男孩,春节前都以透支自己的劳动做交易,等候父母打赏一件新衣裳,攒些蝇头小利,花9分钱买一挂100响的鞭,拆分100个小炮,装在口袋里,心里无限敞亮。除夕一夜着急难眠,巴不得父母五更烧了第一柱香,立马就可以开始给长辈磕头拜年,挣属于自己的压岁钱。为了长辈们五分钱的压岁钱,每位小哥的膝盖都磕得通红肿胀,即便如此,也要把所有认识的长辈家磕遍,以膝盖之劳获取更多的进账。磕头拜年绝对是我们最大的自愿。等叩头的事办毕,小伙伴们便聚集起来,炫耀收获,烧旺年火,把鞭炮响起来。

        烧年火也称烧旺火。

        每年除夕的上午,把四块土堦搬来。摆放在由砖块垒制的“炉腔”上,用铁丝把堦捆绑结实。年火就好了。沿年火的内腔从下往上依次填充好软柴、硬柴,再把从公家单位(比如供销社)捡拾到燃烧过的废炭,更多是自家秋天晒干的煤泥。烧火逐次点着软柴、硬柴、废炭块或煤泥,汹汹的火焰映照着忙忙碌碌一年过年的家人,映照着一张张稚嫩的脸,一通开心。大家都力图把年火修筑的精致结实,最后比谁家的年火能够存续更长的时间。由于我们村有百年采煤历史,有一年小伙伴们玩年火比赛,从除夕开始点着旺火,有人曾经一度燃烧到元宵节之后。此项谈资,至今很难破了纪录。

        春节,祖宗流传的禁忌很多。除夕睡觉前,要把扫帚、簸萁、剪刀这些物件隐匿起来,等到起五更烧完香,各路神仙回府以前,一概不准露面。烧五更香前不能倒便盆,不能上厕所,不许说脏话,不能叫彼此的姓名。正月初五以前不能掏煤灰。除夕夜睡觉要放躺炮(睡觉炮),起五更要放起炮(起床炮)。烧香后要先给天地老爷磕头拜年,其次要给祖宗磕头拜年,以后才逐次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同宗同族的长辈,左邻右室的长辈磕头拜年。记得曾迷惘地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有这些禁忌,他们也会陷入一副懵懂的惆怅。现如今,方法依旧,面对下一代的询问,我们照猫画虎,用跳跃的技巧,规避无法自圆其缘由的困窘。更多是打开故事的闸门,讲讲春节捡小炮,走亲戚,砸麻糖,荡秋千,踢毽子,推筒箍的经历。

        从正月初二开始,会接受父母派遣,提一只竹篮,装上16或19个白玉米馍馍走亲戚。为联络情感,历时一个正月,礼尚往来。玉米馍你家换我家,我家换他家。最后的馍馍都混得满身绿毛。谁管他绿毛黑毛?串亲戚的小孩神采飞扬。既多吃了几顿平素少见的面条,还多领一些压岁钱。后来光境变好了,富裕的亲戚还打赏几颗“老公鸡”。美哉!美哉!眉飞色舞,逢人便讲。你知道老公鸡何物也?是如今不值一提的落花生,却被炫耀称奇。物以稀为贵,因为当时很少见到,成为首屈一指的奢侈品,基于其形状的缘故,被称为老公鸡。再以后,有的亲戚家开始有了大米,我们的口福逐次递进。真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

        家父曾在村上教书,人称秀才。每年年关,就早早备好毛笔、墨汁,为乡亲们撰写对联。父亲写得对联,不光字体隽永秀美,他还联系一年来村上、邻里街坊以及各家的境况,编撰对联内容,如“尊老爱幼家和美,关心集体村团结;勤俭持家夫妇随,耕读传承耀祖宗;顺应节令种好庄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很受乡亲们喜欢。对个别家庭一年中不尽人意的地方,他在新春对联中善意劝诫。邻居小夫妻斗架和父母闹别扭,他写道:“孝感天地家业旺,和气生财多赚钱”。生产队牲口圈里的毛驴、骡子瘦弱不壮,传说饲养员有贪污之嫌。他编写了一副对联:“想集体槽头兴旺,勿谋私驴肥骡壮”。这些对联的传播,潜移默化,对农村弘扬好风气,劝戒坏习惯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由于我每年帮父亲调墨裁纸,渐渐也给邻里乡亲写写对联。一年又一年,一幅幅大红的对联,培养了众多编对联的“秀才”,也诞生一位又一位笔走龙蛇的“书法家”。至今,在春节期间,还结伙一些喜欢对联文化的哥们,四处走走,赏读着千家万户的对联,分享着其中的幸福。

     

        烟酒是春节消费最多的商品,也是男士五脏庙库存最多的佳品。亲友相聚,朋友相逢,邻里街坊都要烟酒滋润。计划经济时期,烟酒须凭证供应。因为自己在城里上班,每到年关,会接受亲朋好友委托,竭尽所能给乡亲们搞些烟酒的购货券。与家人、邻里、朋友欢度新春。


        细数春节的民俗,最最耐人寻味的是父母的悄悄改变的容颜,他们渐趋憔悴的背影,他们盼归的愿望。春节团聚时,父亲母亲的一席话、一张笑容、一个眼神,都撼动子女们脆弱的心膛,改变着子女一年的生活走向。

        以往过春节,缺的是年货,不缺年味。现在春节,不缺的是年货,缺少的是期待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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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龄的变化,过年的心境也不一样。沈尹默先生写到:年年有除夕,年年不相同;不但时不同,乐也不同。记得七岁八岁时,过年之乐,乐不可当,乐味美满,恰似饴糖。十五岁后,比较以前,多过一年,乐减一分;难道不乐?不如从前天真烂漫。今过除夕,取些糖果,分给儿女:“我将以前所有的欢喜,今日都付与你”。


        回味着春节,感受着过年,忽然诗兴“勃发”,写了一曲“过年” 。

  商海车流雪花,

  沐浴购物归家。

  鞭炮声声阵阵,

  团聚笑声喧哗。


  春联饺子年画,

  旺火晚会电话。

  法天敬神祭祖,

  门头灯笼高挂。

     

                      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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