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姥姥

大三寒假归家，我一边站在暖气边温手，一边和家人讲述就学的趣闻，想着隔几日去看看姥姥，老妈突然对我说，姥姥没了……

我怔在那里，泪水奔涌而出，抽噎着责怪大家隐瞒了消息。

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姥姥了，再也没有姥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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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是传统的中国老太太，穿着斜襟大袄、裹腿小脚裤、黑色布鞋，绾着团髻、缠着网纱、插着发簪，爱干净，很讲究，规矩多，对人从来都是称呼“您”。

记得有次姥姥拿出来一枚奖章一样的物件，做工精细，图案像是画好后专门烤制的瓷器，颜色也很艳丽，字迹的大意是赏给贤良淑德的女子的。我问姥姥这是什么，她说是当时朝廷御赐的勋章。说起来，姥姥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姥姥的姥爷是个武装地主，爷爷是个学校的校长，父亲一直在外面给日本人做翻译（很年轻就去世了）。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经历了家族败落、亲人离散、反对批斗，依然还是温婉慈善，不争不愠。

姥姥是个孤独且清高的人。她除了家人，没有任何朋友，也不屑于串门唠嗑。她一生育有一双儿女，全都各自忙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未及享受天伦。姥爷去世后的七八年时间，再没人听她的唠叨和抱怨。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外孙女（我妹妹）出嫁后，更是在苦捱岁月，生活没了任何盼头。记忆里，姥姥很喜欢抽旱烟，喝白酒，大概也是为了排遣寂寞和忧愁吧！所以，就那么悄无声息离去，让人觉得格外心酸苦楚……

其实，关于我儿时的美好回忆，很多都与姥姥有交集。她很疼我们，每次去都会做很多好吃的给我们，老妈揍我们的时侯会把我们护在身后，我听过最好听的故事也是姥姥讲的。还有园子里的彬子树、海棠果、秋子，面豆角、鬼子姜，火盆里烤的冻山药，杏树上睡觉的大公鸡，炕头上的发面盆，过年时煎的鲅鱼，关于吃，关于玩，她总会由着我们，想方设法让我们获得满足。

姥姥特别爱养猫，每次都能把猫养到老，直到它自己上山寻葬。但凡爱猫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猫性：慵懒，嗜睡，喜静，随性。姥姥平时也极爱睡觉，平时没人打扰，她最爱的就是倚在卷起的铺盖上小憩。她也爱忙碌，走来走去打扫洗刷，过来过去都会仰脖来一大口白酒，所以我们很佩服她的酒量。

我很喜欢看姥姥卷烟，用过的作业本撕成宽窄相同的纸条，对折，撒上捻碎的烟叶，侧着一边卷起来，一头粗，一头细，在粗的那头捻出纸芯，掐掉，插到细的一头，就可以含着烟卷，用多出来的纸条燃了火点了烟。

我也喜欢看姥姥梳头发，盘起来的发髻解散开来，打着旋转扑拉下去，很长很长，能到屁股以下，用篦子一遍一遍梳顺畅，一团一团缠将起来，形成小髻，纨了束发轻纱，别了黑色小发卡，再横插一根发簪，清爽利落，别有情调。

姥姥很会做酱，每年炒了黄豆面，捂霉了黄米面，小米面，具体是以什么比例什么工序做的我不得而知，但每年都有蘸菜酱吃就对了。最好吃的粘糕饼、烙糕、腌鹅蛋，都是出自姥姥的手。

还记得冬天里，姥姥天蒙蒙亮就起床做早饭，我听着大公鸡一声一声扯着嗓子的啼鸣，爬到窗台边透过厚厚的窗霜花隐约感知天边朝霞的暖光，灶里的余烬已盛到火盆端到炕边，烧热的洗脸水冒着蒸腾的热气，飘香的饭菜已摆到炕桌上。啊，一切还恍如昨日，一切还仿似发生在身边……

姥姥去世后，我把她生前常用的手帕随身携带着，那上面斑驳的图案，暗沉的色泽，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都能让我准确无误记起姥姥的模样和轮廓，我很想她，很想她……

每次回乡，再也没有一个小老婆儿等着给我做好吃的，再也没有一个佝偻瘦弱的身影在村口翘首以盼，再也没有唠里唠叨的千叮咛万嘱咐，再也没有我特别向往的去处。

其实，我早该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姥姥了，再也没有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