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些年 小小的我们

                          第二章

                                (1)

公元一九八七年中国的社会有了巨大的变化,改革开放的政策已经被广大人民接受,一大批敢想敢干的人早已在商海中扬帆破浪,他们中的很多人成就了现代中国商业神话,比如柳传志,史玉柱,马云,王石,牟其中等等。

二旦观察到小县城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年轻人开始跳迪斯科和象擦玻璃动作一样的“太空舞”。大街上姑娘们穿着“喇叭裤”,烫着乱蓬蓬的“爆炸头”;小伙子们穿着牛仔裤理着“偏分儿”或“板寸”头。大街小巷都是费翔的那首《冬天里的一把火》。

村里有了几位万元户。万元户在当年那可是大多数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很快村里极少数先富起来的几户买回了彩色电视机,老式按键换频道那种,要近万元一台,大部分人家连想都不敢想。

二旦的二爷爷步行六七公里进城走了一趟,回来后喜滋滋的对着乘凉的人们大声宣布:“我要看彩电了!”

二旦欢天喜地的跟着二爷爷来到他家,只见他洗手净面,虔诚的小心翼翼给黑白电视贴了张彩色膜,于是二旦看了一场他终生难忘的彩色电视剧:只见一位俊俏的侠女与一胖大的和尚打斗的正欢,二人你来我往,身上的服装不停的变换着色彩。突然侠女腾身而起一剑削掉了胖和尚的头颅,一股象彩虹般的鲜血喷涌而出。二奶奶一声惊呼从小马扎凳子上站起来:“这是咋啦?咋杀出了红黄绿色血?”二旦也回头盯着二爷爷,眼睛里满是疑问。

二爷爷幽幽的说:“大惊小怪,那是刀太快了从脖子里杀出了花红肠子。”二奶奶又问:“那咋还有绿色的?”“你这老婆子就是话多,苦胆破了哇。”

                              (    2    )

二旦小学三年级了,这天班主任王老师领着几个同学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向大家做介绍:“这几个是新来的同学,希望大家团结同学,认真搞好学习。”

二旦看见从北向南依次站董强,王小飞和杨萍萍。董强一副嬉皮笑脸没正形样,乘王老师没注意向底下坐着的同学们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后排的几个女生捂着嘴“呵,呵,呵”的偷笑。王小飞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昂着头,黑色中山装敞开着,腆着圆鼓鼓的小肚皮。杨萍萍则身上背着个大书包,红着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几个新同学中二旦很早前就认识杨萍萍。有一次,二旦和妈妈到供销社打醋酱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杨萍萍和她妈妈。她妈妈背着个大药箱,象要出诊,杨萍萍死死攥着妈妈的衣襟,脸上哭的花容失色,一个劲儿的用手擦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往妈妈衣服上抹。

两个妈妈见面唠上个没完,杨萍萍越哭越凶,二旦看着她想起刚才打醋酱油售货员找给妈妈五分钱,二旦要她买两颗水果糖她愣是没给买,于是深吸一口气,嘴一裂,还没哭出声来,杨妈妈就拍拍叮咚作响的大药箱恶狠狠地对二旦说:“你哭,你敢哭我给你打针!”二旦吓的把嘴巴立刻闭的紧紧的。二旦妈笑着说:“你看小姐姐多乖!”二旦不服气的说:“她那么小个子,当妹妹还差不多。”二旦妈说:“她比你大半岁”。杨妈妈对杨萍萍说:“你再哭也给你打针。”杨萍萍并不吃她这套,照样小声啜泣。但是二旦怕了,他特别怕杨萍萍的妈妈,在以后很多年里,只要看到她或被她问话心就吓的老抽搐。

王小飞和董强只用半天就溶入了这个班,与小朋友们打成一片,很快也成了焦点人物。

王小飞爱养鸽子,也爱鸟。只要有空就跑出去捕鸟。在学校里老爱把上衣披在身上,学“美猴王”又蹦又跳,又玩又笑,很快得了个“猴顶明”的外号。

董强的特色是率真,诙谐,特爱闹。别看他只顾玩不爱学习,他能拿一张空白纸一字不差的念出一篇绝好的作文来,连标点符号都不带差的。天才啊!

二旦发现班里变化最大的当属“假小子”张花花。以前每天白白浄浄脸蛋上学来,脏成“小花猫”回家去,现在竟然能保持一天白白浄净,还留起了长头发。偶尔从身边走过还能传来淡淡润肤霜的香味儿。虽然还是和男孩子打打闹闹,女孩子的样子却越来越明显了。

                              (3)

二旦最心烦的事就是正在聚精会神的入戏看着电视剧,偏偏男女主人公拥抱亲吻或床戏,每到有这样的镜头,父母总是第一时间飞快的奔到电视机前“嘣,嘣,嘣”的拧着频道旋钮换台,中断节目。

与此同时弟弟会捂住妹妹的眼睛,二旦用一只手捂住弟弟的眼睛,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说着:“羞死了!羞死了!”

过了很久,就听妹妹弱弱的说:“亲完了吗?还没亲完?亲完咱们就换回去吧。”

二旦通过手指缝偷看过好几个镜头,可就是不明白:不就是男女亲个嘴嘛,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毒蛇猛兽!

有一次在学校小树林里的“老地方”,二旦问同学王昌海:“电视上的男人和女人亲个嘴为啥一亲就老半天?”王昌海笑着拍了下二旦的头:“你懂个啥!女孩儿的嘴比蜜甜。你知道男孩和女孩的区别吗?”二旦摇摇头。王昌海神秘的一笑,湊近二旦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和‘老好人’约好了,下午偷看女厕所去,你也来吧。”

下午二旦早早的来到学校,骄阳似火晒的皮肤生疼,他走进小树林在“老地方”等王昌海和“老好人”。时间不大他俩也到了。

学校的厕所是简易的一长溜四面围墙,上面有一片长条的防雨棚顶。中间一堵小墙隔成男女两间。以前据说好多男生想挖个孔偷窥女厕所都没成功,所以这次王昌海提出了新的方案。

厕所背后粪坑边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柳树,他们三个来到老柳树下忍着刺鼻的臭味和恶心,听到陆陆续续有女生走进厕所。“老好人”指了指柳树,压低声音小声吩咐:“我踩着王昌海的肩头你把我顶起,我抓住上头这枝柳树偷看。二旦你可得拉住点他,不然我俩可就都掉进粪坑了!”

他们三个分工合作,“老好人”踩着王昌海的肩头手抓柳枝探身往女厕所偷看,二旦死命拽住王昌海的后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重压下呲牙裂嘴的王昌海抬起脸小声问:“看见了吗?”没有回答。又问:“看见了吗?”还是没回答。但是二旦清晰的看到有两大滴“老好人”的口水滴到王昌海的脸上,王昌海一阵抽搐的表情,看的出很是恶心。

过了好半天心满意足的“老好人”才下来,王昌海这才腾出手抹了脸上的口水,骂道:“你个没出息的货!偷看个女人还流口水,还是蒜臭味儿的口水!”二旦差点笑出声来。

他俩追问“老好人”到底看到了什么?“老好人”挠挠头,尴尬的说:“就看几个头顶顶和辫辫,连脸都没看见”。王昌海大怒,飞起一脚差点把“老好人”踹到粪坑里。

荒唐的年龄荒唐的事!不过对于女生的好奇一直伴随着二旦,那是个谈“性”色变的时代,就连到了初中《生理卫生》课讲到“男女生殖”那章也是自学课,老师羞于讲,同学们只是暧昧的笑。虽然有些小说里会有些情节,不过一知半解。直到二十三四岁与几个朋友关门闭窗拉紧窗帘,悄没声的看了部三级片才知道了些。一直到二十八岁结婚后才彻底了解了。

                              (4)

十二月三十日这天二旦早早来到学校,开门点着炉子。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班里要开“迎新年联欢会”,后黑板上的板报也很喜庆,上面画着两个大大的火红火红的红灯笼透出节日的欢乐。

联欢会在王老师的安排指挥下有节奏的进行着,孙小霞穿着漂亮的新衣,梳着高高扬起的马尾辫,脸上略带羞涩,唱了一曲《妈妈的吻》,那悠扬的歌声带来了大片的掌声。她想走下讲台,可是热情的同学们大声的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没办法又唱了一首《粉红色的回忆》,那首歌一下子就打动了二旦,令他终生难忘,那优美的歌声直到今天记忆尤新!

郑小祥和另一个男同学表演的相声节目也获的巨大成功,掌声雷动!二旦偶然回头看见“二肉蛋”王瑞瑞张着嘴正笑的喘不上气来,二旦看见她好象又掉了颗牙。

接着贾小强一曲《我的中国心》点燃了全场的激情,他一身崭新的衣服昂首挺胸,一开口惊艳全场:“河山只在我梦中,祖国已多年未亲近,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不忘我的中国心……”    台下的同学们就报以热烈的掌声,董强,王昌海,王小飞,小武等男生发出起哄的尖叫声和口哨声。

接着上台的卢小凤同学一身那时候港台歌星的明星份儿,开口唱道:“昨夜地,昨夜地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台下的女生又是一片沸腾,同学们掌声轰鸣!

当然,王老师教的《地道战》是不能不唱的:“地道战,嗨,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二旦看见王小飞梗着脖子,扯着嗓子,瞪着眼的唱。

那天王老师分给大家每人两个桔子,一把瓜子,同学们欢天喜地。

最后所有人共同以一首《歌声与微笑》结束:“请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二旦记得那场联欢会,想起来都会感动。


                              (5)

要过年了,村里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剪窗花贴窗花,有剪成西瓜,石榴,有剪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和水莲花,也有剪人物,历史故亊或老鼠娶亲等等民俗物,美不胜收。

男人们采购年货,请人写春联。那时候写春联、贴春联、赏春联是有点文化人的一大雅事。

二旦的父亲就自己创自己写春联,邻居们早早的拿来裁好的红纸排队等着,那几天屋里都是人,人们有说有笑,烟雾缭绕。

给别人写行,轮到自家,二旦爸犯愁了,把好联好句都送了人自家写点啥呢?小小的猪圈上的对联难住了他。苦思冥想了好半天,写出一俗到家的上联“小猪肥又胖”,下联没词了,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最后还是弟弟给出了下联“大猪胖又肥”。就这水平的春联年后没把来赏联的张龙和贾小强牙笑掉了。

二旦的邻居家把“牛羊满圈”和“六畜兴旺”这样的横批贴到家门上,闹出了大笑话。

二旦家有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腊月二十三这天不但要祭灶神,还要“领牲”。二旦很少参加“领牲”,但今年是个例外,一则年龄满十岁,可以参加;二则这是爷爷去世后的第一次“领牲”。

腊月二十三这天天气干冷,中午由二爷爷,三爷爷,大伯带领下来到半山腰的一个小山凹里。二爷爷点燃三拄高香,高高举过头顶冲北深深拜了下去,众人一同拜下。拜了三拜。大伯把牵来的一只肥肥的大公羊在香案前宰杀,并把带来的猪头和羊头供上,几个人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家人平安之类。

“领牲”仪式结束,几个人没走坐下闲聊。二爷爷指着“领牲”用的供桌,三个巨大的树桩对二旦说:“娃呀,你给爷记住,穷到死也不能卖地卖树卖祖根呀!”于是三个长辈七嘴八舌给他讲了个故事。

从二旦这往上推十几代老祖宗,这处山凹里有一座小庙,庙是家庙。庙前长着三棵大柏树,高耸入云。奇怪的是不管多毒的日头照着,大柏树却没有影子。离此地三十多里外有个小村子,村里有户刘姓老汉走西口来到此处,开了间油坊,大柏树的影子就在他盛油的三口大缸里。刘老汉的这三口大缸不论倒进多么差次的油都能变成香气四溢的好油,而且是倒进五十斤能舀出一百斤油来,堪称“聚宝盆”。

刘老汉一家守口如瓶,秘不示人,如此传了三代,成了当地首富的大户人家。到了第四代头上出了个败家子,一次醉酒后对人说出了这个秘密。很快竞争对手在他家的前面和后面开了两间油坊,可无论怎么样调整油缸里都始终没有大柏树的影子。

贪婪又嫉妒的竞争对手不惜花重金到处派人寻找大柏树影子的源头,终于找到了二旦家的家庙。那人苦丧着脸找到我们老祖宗要购买那三棵大柏树,说要给他父母做棺材。老祖宗推辞不掉又贪图人家的银钱,就答应了。大柏树锯了整整一个多月才锯倒,被那人拉回家劈开当柴烧掉了,没多久那人就暴病死了。

从此以后老刘家油缸再无影子,家宅不安,凶事不绝,没几年光景家道就全完了。

而我们那老祖宗也是后悔不迭:过去都不用出门去打猎,七八十斤重的大青羊,二十来斤的狍子自己往院里跑,一棍子打死够吃好几天的。现在满山转的找也打不到。而且越打越少。

近几年又听到这样一件奇事:村里一户孙姓人家初夕前一天,腊月二十九晚上屋里突然冲进一只野兔子,跳到炕上卧在被窝上小憩。这家老婆子关紧家门,喊来老头子和儿子、孙子们齐动手抓住兔子杀死,死前兔子发出象杀猪般的嚎叫,周围很多邻居都被惊动,纷纷劝老孙家刀下留命,都说这是只“喜兔兔”,是吉兆,杀不得更吃不得。孙家人不听,杀了也炖着美美吃了。可是没过多久老婆子脑梗发作傻了。二旦看见有好天气老头子推着坐着轮椅的老婆子出来晒太阳,面部肌肉抽搐,口水流的多长。

                              (7)

二旦不但淘气爱玩,也和同龄的小朋友一样爱美食。不过那年头,可没有今天孩子们吃的薯片,薯条,辣条,面包,酸奶之类,那时候能吃到大麻花和月饼就算享福了。饼干和罐头有,不过那是看望病人用的;鸡蛋和红糖有,那是送孕产妇的。

过年过节人们走亲戚送的糕点也远没有现在的包装精致和考究,是供销社或百货大楼散称的,用印着老寿星的薄纸盒装着。糕点质量也很差,相声里说:有一老叔买包糕点不小心掉柏油马路上,一辆载重汽车从上面压过。老叔一闭眼,心说‘完了!成糕点面了!’哪知车过去一瞅,嘿,糕点完完整整给压马路里面去了。他用铁棍一个个的挖出来,居然没一破损的。        要不当时有几句顺口溜:酱油不咸醋不酸,糕点就象半头砖。

二旦和小朋友们一样,不但喜欢卖冰棍的大叔“老相遇”,也喜欢卖麻糖的大哥“武大郎”。“武大郎”身材矮胖,拎一大号铝饭盒,内装很多粗细不等的麻糖,边走边喊:“麻糖!灌馅麻糖!”一群孩子们老围追着他,他喊:“麻糖!”孩子们喊:“武大郎的灌馅麻糖!”他不喜欢这个外号,用手哄赶孩子们。

村里不定时会来一两个崩爆米花的,毎到那时穿着各种各样衣服的孩子们围着滩位,一位外地来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熟练的摇着在火上烧烤的高压罐,目不转睛盯着压力表,到压后迅速提起打开“呯”的一声,黄白色的爆米花喷洒到铺好的编织袋片上,香气四溢。小朋友们一个个或咽着口水或使劲的嗅着鼻子,二旦听见自己“咕噜”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跑回家扔下书包就缠着妈妈要爆米花,没想到一向小气的妈妈竟然同意了,于是兄妹三人兴高采烈的跟着老妈捧回一大盆爆米花。不过只高兴了一天,第二天看着还有多半盆的爆米花却吃不下去了。而且二旦听见弟弟妹妹吃爆米花的声音象极了骡马嚼食草料的声音,所以也禁止他们吃了。

小卖部里卖汽水,那可是个稀罕玩艺儿,八毛钱一瓶。只准在小卖部喝,喝完还要缴回瓶子。熟人买的多可以带回家去喝,但是也要买走几瓶汽水交回几个空瓶子。

谁要喝了就会回学校里给人吹噓,很象现在的孩子们吃了洋快餐似的神气。有的会让别人闻他的嘴,还有更离谱的带着饱嗝回班级里才打。

二旦极少喝汽水,他喝不起。学校门口有个头戴瓜皮帽的老头儿,面前摆一柳条编的大箥箩,里面是粉成面的酸枣粉,五分钱一酒盅,还兼营麻子和瓜子,价格公道,二旦没少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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