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g in

0

窗外大雾弥漫,那景色像经过数字处理的动画,模仿着布满噪点的黑白老电影。

我在空旷的大办公室里慢慢的收拾东西,它们那些是电影、音乐、书籍、移动硬盘、数据光盘、茶杯,作为礼物的纸制笔记本和签字笔还有那个小瓶子里的微型植物,我灵感突发,坐下来写一段脚本,我在这里最后的一段脚本。完成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用鼠标点击那个绿色的Test按钮,伸出左手试图把茶杯放到嘴边,这时我想起来,桌上没有茶杯和Sodagreen了,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自助的饮料机已经昨天已经被搬走了。

脚本没有问题,我点了那个Plug in的红色按钮,认证对话框弹出来,用户名、密码,我想我的帐号已经没有用了,的确如此,对话框抖动了几下,无效的用户名密码被它甩掉了,不过,我还有那个秘密帐号,核心工程师走的时候偷偷留给我的,我一直都没有使用过,现在它派上用场了。

走到门口,我转身看看办公室,它占据了整整一层楼。我刚来的时候,这里有很多隔断,有很多人和计算机,甚至还有自助饮料机和两台被我们称作大家伙的那种街机,我们常常在那里对战古老的游戏街头霸王,我总是输给所有人,除了核心工程师,他走的那天,办公室里的隔断已经拆除,空空的只剩下他和我的办公桌、两台街机和自助饮料机,我和他对打了最后一盘,我输给了他,他用老方法兴奋的拍着街机的操作面板,对着我眨眨眼睛,告诉我记住这个节奏,是的,那就是他留给我秘密帐号。然后,他和搬运工人一起抬着街机出去了,他告诉我他从公司买了它们,再也没有回来。

我发觉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不管是开始的喧闹,还是结束时寂静,走出大楼,我消失在浓雾里。

1

开着老式的敞棚汽车,凉爽而干燥的风,温暖的阳光,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旋律,那是Clodplay的《Yellow》,公路在开满矢车菊的辽阔草原中向南方伸延,远处赭黄色的岩石顶端,有两只山羊倔犟的屹立着,高仰起骄傲的角。

我的心情当然很好,想着很快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比如,右侧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巨大的外星飞碟在漩涡状的云层中缓缓浮现之类的,不过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看到了挡风玻璃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有一颗微小的植物生长在一层深褐色的土壤里,我拿起小瓶子,瓶底的塑料座上刻着5个字符, si@xl。

我取下头盔扔到一旁,从躺椅上蹦起来,大步走到门边的柜台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拍在台面上,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染成枯黄的女孩,她睁大了眼睛瞪着我,我转头看了一眼光线黯淡的大厅,几十个黑压压的躺椅上几乎躺满了戴着头盔的年轻人。

结帐,再给我拿一瓶Sodagreen。我很少用这种口气对人说话,不过头发枯黄的女孩似乎还没有明白,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身后取了饮料递给我。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座建筑,回到真实的阳光下,猛灌了一口Sodagreen,心里想着,我要远远离开这一切。

2

雨搭乘的出租车在落市的中央大街举步维艰,左右两侧的人行道上都站满了示威的人群,左边的人都穿着草绿色的服饰,他们年龄参差不齐、群情激昂,高举的牌子上写着“No Plug In!”、“Stop Neo Life!”之类标语,相对的,右边的队伍以年轻人为主,他们的脸上带着和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静,黄色T恤上是Neo Life公司的广告语“Plug in Neo Life”。大街中间是被人流阻塞的车流,还有许多黑色制服落市警察紧张的维持着两边的和平。

一张里昂的脸出现在车窗边,雨后来对我这样形容,我明白她说的是《杀手里昂》中的里昂。

周小姐?我是雷诺,说着他把国际刑警的证件贴在车窗上。

是的,你好雷诺探长。

好,马上跟我走,去机场。

哦,我刚从机场来,我们要去哪?

中国。

雷诺从出租车后备箱提起雨的行李,头也不回的大步朝一个路口走去,我们边走边说。

我可以想象当时他们穿梭在拥挤的中央大街的情景,或者说,不是想象,我都看到了,他们在一个路口乘上探长的汽车,绕路赶往机场。

雷诺探长说你的专长是……

人机交互。

你懂那些玩意儿,我不懂,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关于我们的案子你了解多少?

我 已经看过了基本的资料,警方怀疑犯罪分子利用Neo Life公司的技术从事非法的Plug in和其他重大犯罪活动,但是由于Neo Life公司的巨大影响力,和他们严格守保护的秘密技术,我们没有什么证据,直到最近我们接连查获了几大批走私的非法Plug in头盔。

先不用管那些头盔,我抓住他们的小尾巴了。

3

两天前,雷诺探长通过秘密途径查到了Neo Life公司前核心工程师墨的地址。

那是落市郊外僻静的树林边一座平淡无奇的房子,黄色的警戒线横在门前的小径上。一个黑色制服的落市警察在门边徘徊。

伙计,这里发生了什么?雷诺探长拿出自己的证件。

我们怀疑前天发生了一次入室抢劫,房子的主人被当场打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性白人。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抱歉,你得有上面的批准。

你是对的,谢谢。

乐意为您效劳。

雷诺探长开车兜了个圈子,然后下车穿过小树林,偷偷的遛到房子后面,有一扇锁了的后门,那难不住探长。

现场已经被侦察过,尸体已被经移走,白色的粉笔框还在那里。 房间很乱,没什么特别的线索,除了墙上那张街头霸王的游戏宣传画,雷诺探长当时看了看那张古老的宣传画,不过没有留意,那是我后来发现的。

也许就是一起意外的凶案?雨看看正在开车的雷诺探长。

是的,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线索,所以我才怀疑这不简单。

雨想着刚才中央大街上示威的人群,那黄色、绿色,还有Neo Life公司充满全世界的商标。

你的中国同行们刚刚传来消息,说查到了谢的下落,而那些头盔也来自中国。

谢?墨的同事,主脚本工程师?

对,就是他。

4

那五年,我住在开克镇的边缘。距离纳木错很近。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平静而充实。建造我的小木屋和可以坐在我的枣红色小马背上没有花多少时间,但是不断修缮和改进这个蜗居,比如在屋顶布置了很大一组太阳能电池,以及学会与我的小马交流和它分享奔驰或者慢慢踱步的喜悦,这些都需要很久。在镇上小学里上课的那段日子,我认识了一群脸上透着林芝苹果的红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家长。空暇的时光我就去湖边。

每周我会去小小的邮局一次,在那里也可以接入因特网,我依然会登录那个秘密的邮箱,照例看看有没有新邮件,寄出我写好的信。

小 镇上还没有Neo Life或者Plug In的踪迹。2007年我的中国开始实施网络用户实名制和网络游戏防沉迷系统;2010年,也就是我离开的时候,Neo Life进入中国的尝试没有获得批准;2012年,中国正式立法,Plug In游戏和相关设备被严格禁止在除了科学研究和特别批准的场合使用;2015年,媒体大量披露了地下Plug In游戏泛滥、黑头盔生产走私以及由此引发的诸多犯罪活动和社会问题。

即使是在这偏远小镇,我努力远离的一切还是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缓缓的升起、逼近,也许要做些什么了。

飞机在上海降落以后,雨和雷诺探长直奔拉萨,当雨知道目的地是纳木错边的开克镇,一些回忆快速的闪过。

一路上,雷诺探长让雨给他解释一下,Plug In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在我看来那玩意儿就和毒品差不多,我从来不去碰它。

2009 年底Neo Life公司的Plug In游戏系统开始公开测试,用户通过头盔接入网络,也就是所谓的Plug In,这样用户会进入类似做梦的生理状态,按照Neo Life公司的广告词,Plug In会带给你超越现实的全新生命体验。除了头盔,这个系统还有许多独特之处,比如注意力跟踪,也就是说在这个人和机器共同生成的梦境中,和传统的视频游戏不同,一切场景、人物情节并不是预先设计的,系统会跟踪用户,不断的根据他们的注意力所在即时创造一切,举个例子来说,你在街上走着,有很多行人,但是他们只是行人而已,没什么特别,但是当你注意到某个人,这时系统会立即为这个“人”创造更多的细节,这样你可以看清楚他,甚至,会接着发生一系列的故事。

它是怎么创造的?难道他了解一切?

这是他们的核心技术,我们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似乎很大一部分是你自己创造的,就好像真的做梦一样。

5

5月,纳木错的坚冰开始融化,我枕着双手闭着眼睛躺在山脚下,倾听冰层断裂的巨响。

雷诺探长将车停下,雨和他看着那座白色的冰墙耸立在岸边屏住了呼吸,碧蓝的湖水推动着破裂的冰在那里层层堆积高高拱起。

我想我们是在同一时刻望见彼此的,那个时刻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每个细节都渐渐闪烁着动人的光芒。雨就那样婷婷的立在那里,背后是那座纳木错的银色城堡,还有宁静中聚集着不可知力量的水,远处寂寥的山,淡薄的云。

旅游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出现在湖的周围,一个像电影演员的老外和一个中国女孩站在冰墙前面的场景本来并不算意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怀疑是纳木错深处的神祉向我展露着一个神秘预言,五年踏踏实实的生活像湖面的厚厚的冰层开始分崩离析,不真实的感觉在瞬间降临,我想着si@xl。

谢先生?

是的。

你好,我是周雨,这是雷诺探长,我们是国际刑警,我们想了解一些Neo Life公司的情况。

你好。

我知道了墨的死讯,我也明白Plug In已经演变成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说,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在我的小屋里,我向他们述说了当年的事情,从我进入那占据了整层楼的办公室,直到我最后离开。小瓶子里的微型植物已经长大,现在它就在我的窗台上,叶子在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的阳光中恣意舒展,收拾仅有的一点行李的时候,我把那个原来装着它的小瓶子也悄悄放了进去。

雨不时的看着窗边的植物,或者,窗外的枣红小马。

周警官,我得把他们交给别人照顾了。

6

这就是你对爱尔兰的第一印象,不错。

Moore和我并肩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起伏的丘陵,长长的绿草,风从远方的岸边来,那首叫《风吹稻浪》的歌谣缥缈而清晰的在耳边回荡。

Nine bean-rows will I have there, a hive for the honey-bee,Moore用诗人的句子来回答我,那是他的家乡。

他告诉我,Moore是高贵的黑色。

那,我就叫你墨吧,Moore让我帮他起个中国名字,于是我在风中用指尖给他画出了这个字,我说中国春秋战国的时候有一个被称为墨子的伟大先人,大概他是中国最早的科学家之一,而墨也是黑的意思。

墨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开始练习写这个有点复杂的汉字,他知道毛笔,而且握笔的姿势还有点模样。

你还需要砚台和墨,还有一张桌子,铺上宣纸。

这时候系统报错了,墨和我取下头盔。

哦,这不是游戏,这才是游戏,墨对我们的系统摇摇头,用手指着街头霸王游戏机,不过你还是要继续教我写“墨”字。

好 好。我回到屏幕前,分析我和墨刚才plug in后形成的数据流,调试着的脚本,我知道我“梦”到了一部电影和里面的民谣,而墨“梦”到了叶芝的诗句,当然还有很多很多,不过在数据流分析窗口里这都是些我们无法识别的波形和数字,这个工作有点像五角大楼的那些用测谎仪揣度受测者心思的家伙干的。

至今我仍然觉得,Neo Life是家神秘的公司,我不知道我们的头从哪里找来一帮像墨这样出色的家伙,一起出现在这个大办公室,为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幕后老板是谁的公司工作,而我们的系统,它是在太伟大,太迷人了。

有天墨神秘兮兮的对我说,你知道我们的幕后老板是谁吗?

谁?

Google!当年他收购了一大堆公司,比如那个YouTube,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免费小电影?他要的是我们为他提供数据,供他做试验。

不错。

而以后,谁会拥有人们脑袋里头最多的数据,谁是最大的试验场?

我们?

没错,我们伟大的Plug In,哈哈!

7

其 实Neo Life是家小公司,史密斯先生,也就是我们口中的“头”,在招募员工的时候总这么说,我们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人独资公司,投资人授权我全权管理,并且要求我对他的身份保密。所以,我们不属于Google,不过有时候我们会像那些其他的互联网创业者们那样想着有一天被他凶猛的收购。

我们的大办公室 是软件开发部门,据说还有一个硬件开发部门,头盔就是他们的作品,我们拿到头盔和文档开始我们的Plug In系统,对那个传说中的硬件部门一无所知。墨和少数几个人负责Kernel,也就是核心,我和多数人都是脚本工程师,在我们的语境里,plug in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把我们的脚本接入系统,在核心看来,我们用一行行代码写成的脚本和通过头盔插入的用户处于平行的地位。我们的脚本会用来模拟一些具体事物,或者像传统游戏中的NPC人物,当然也有一些特殊的脚本,用来规定这个虚拟世界的大大小小的规则,比如什么时候我们依然受到地球引力的强大束缚在地面上行走或奔跑,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像天使一样振翅高飞。

开始的几个月,进展很快,我们开始喜欢上戴上头盔聊天游玩,以为这比在键盘上打字或者对着摄像头说话显然要好太多了,甚至也比面对面交流更好,因为就好像我们可以互相走进对方想象的世界。但是问题也越来越多,数据流非常的复杂,甚至会突然中断,而系统创建世界的能力也越来越捉襟见肘。我们的心理学家建议直接进入头盔的深层睡眠状态,这有比较冒险,我们一直在头盔的一般状态下开发,这种情况下用户会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在plug in,我们的计划本来是循序渐进,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在深层睡眠状态下用户可能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虚拟的“梦境”中,这会排除很多干扰和难以确定的内外在因素,数据流也会更纯净并具有良好的延续性,而危险就在于我们无法估计如果出现意外对用户可能造成的心理和生理影响。

之后的几个月,史密斯先生一直自告奋勇的充当测试者,戴上头盔。那段时间我们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收获,但是气氛和开始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似乎每个人的心头都积压着厚厚的阴云,我们开始大量的消耗Sodagreen,累了就在那两台街机上发泄一下。

你们取得了什么意外的收获?雨看着我,她明白这是关键部分。

8

我们发现,plug in的人本身具有很强的数据流处理和储存能力……

雷诺探长看看我,又看看雨。不介意我抽一支烟吧。

雨 低头整理了一下思路。因为你们的核心本来就具有一个设计良好的分布式结构,所以每个plug in者就好像一台接入网络的计算机,成为系统的一个节点,你们的系统就变成巨大的网格计算机,plug in的人越多,这个计算机的运算和储存能力就越强大,创造虚拟的世界不会因为数据量越来越大而无法实现,反而变得越来越容易!

是这样的。

我的天,超级人肉计算机!雷诺探长难得表现出惊讶的神色。

我要离开几天,史密斯先生对我们说,你们也放3天假。

圣诞节我们放了半天假,这刚过去没有几天,现在已经接近完成了,我们只想早一点结束。但是史密斯先生很坚决。

也许是应该停下来思考一下了。墨的声音很轻,其实我们都非常疲劳。

洛市笼罩在冬雨中,街上似乎还残留着圣诞节的气氛。

我独自回到房间,几个月以来我呆在这里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天,我决定好好睡一觉,但是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

想起来还有一些没有拆封的邮件,我发现一个绿色的小纸盒,没有署名。

9

小盒子里装的就是那个生长着微型植物的小玻璃瓶,当然,我没有谈及放假的3天,不过我不免要想到,我继续向雷诺探长和雨讲述当年的事情。

冬雨已经息止,洛市又沐浴着灿烂的阳光,雨后带着些许凉意的空气格外清新,城市已经从节日的狂欢和酣睡中苏醒,归复机械的日常运转。史密斯先生宣布,最后的开放完成后,源代码将被封闭,开发部门将被解散。

我们应该在该止步的地方停下。墨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办公室里沉重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我看见墨略微抬头闭上眼睛看了一眼隔着许多层钢筋水泥天空。

就这样了,2个月后我终于最后离开了已经空空荡荡的大办公室。剩下的工作已经交给另一个部门运营,第一批头盔已经在全世界摆上货架。除了不知道的,还有一个我知道的秘密,我们的系统,包括核心和基本的脚本是作为一个黑盒子交付的,仅仅保留了两份源代码,一份在史密斯先生手里,另一份他私下里交给了墨和我。

雷诺探长和雨都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史密斯先生为什么要让我们保留一份源代码,我让墨保存它,墨对我说,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用到它了,你随时可以来取。

我想你们并没有在他的遗物里发现它?

10

公路两旁是典型的中国南方乡村景物,雨出神的望着窗外,雷诺探长在开车,我看着雨映在车窗上脸,雨突然转头看着我,然后露出了微笑。

我有点尴尬。可以让我看看墨的资料吗?

雷诺探长说,可以。

我们打开笔记本电脑,雨开始传送资料。

墨的照片,还有许多文字,出现在我的屏幕上。不,这不是墨!

急刹车的声音割断了背景音乐,那辆吉普车在公路中央嘎然而止,镜头旋转着高高拉起,高速推移,远方,杂草丛生的空旷地上孤零零的躺着几座厂房,看起来匆匆造就的外墙已经现出颓败的迹象,某某开发区欢迎您的巨幅广告牌依然耸立在公路一旁,当年鲜艳的色彩抵不住经年的风吹日晒而褪色得颇有怀旧感觉。

那是中国南方的一座普通小镇,一位东南亚商人投资建立了工厂,生产那些走私头盔。

虽然那张照片有几分像墨,但我可以肯定不是墨,而且,和我记得的身高和血型也不对,戴上头盔参加测试之前,我们身体数据都输入系统了,以便考察试验造成的生理影响。

这么说,有人事先修改了墨的资料。雨依然保持着镇静。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先勘查这个工厂,然后我们立即飞回洛市!雷诺探长踩下油门。

11

厚重的金属门被拉开,声音有些刺耳,昏暗幽长的走廊,日光灯次第闪烁着亮起来了,启辉器开关的鸣响在冷冷的空气中回荡,惨白的光线照亮了走廊两侧静止着的生产流水线,接着是我们的脚步声,一直抵达走廊尽头的白色自动门。

雨纤秀的手指依次在密码锁上按过。

这是一间质量检测实验室,设备很齐全。

现在已经无法接通Neo Life的网络,但是本地还是可以进行头盔的一般状态plug in实测。我坐在屏幕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看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界面。

雷诺探长,可以让我看看墨出事的现场吗?

雷诺探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一个头盔掂了掂,是不是我只要努力回忆在现场看到的一切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

周警官,你来帮我们,我告诉雨怎样使用监控界面,然后和雷诺探长一起戴上了头盔,像5年前那样。

我跟随雷诺探长穿过小树林,打开后门的锁,雷诺探长老练的检查着每一个细节,它们一一浮现在我眼前……

周警官,好了,我请求退出系统。

请求确认,正在退出……

我摘下头盔,睁开眼睛,一片黑暗,事情不太好,我心里涌起不祥的感觉,漫长的十几秒后,我的双眼适应了环境的黑暗,这是一个光线黯淡的大厅,几十个黑压压的躺椅上几乎躺满了戴着头盔的年轻人。

12

纳木错的冰墙,警官,犯罪现场,墨,工厂……刚才plug in的“梦境”错乱着,我使劲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那个头发枯黄的女孩还坐在柜台后面,我指指她身后的饮料,取出两张绿色的纸钞摆在柜台上。

Sodagreen的味道突然变得那样陌生,洛市的大街依旧阳光灿烂,只是感觉一切都距离我很遥远,我加快了脚步,想让每次与地面的接触都更有力,想让空气擦过我的面颊形成微弱的风,可是我像是浮在梦境中,轻飘飘的走着,完全没有力气,茫然没有目的。

随意转过几个街角,我隐隐感到有人跟随着我,我突然停下来,转身望向模糊的人群,它似乎已经消失了。

检测通过,退出系统……

你还好吗?

那是……雨的声音。

我还躺着, 她帮我取下头盔,是雨,白色的灯光,检测实验室,雷诺探长正坐在旁边,他闭着眼睛。我坐起来,呆了2分钟。

周警官,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退出请求,但是系统自动要求头盔重启动,进入默认的深层睡眠状态。

雷诺探长?

他比你早退出3分钟。

这些头盔没有按照美国的安全标准制造,默认状态为深层睡眠,而且进入前不经过确认,也没有客户端自主退出功能。我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头绪,幸好,这里服务器端只是运行一个模拟测试程序。

刚才我在跟踪你,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雷诺探长又点燃了香烟,烟雾中有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无奈笑容。

雷诺探长,你注意到墨房间里的那幅街头霸王宣传画了吗?

13

上海,洛市,德克萨斯州的公路在开满矢车菊的辽阔草原中向南方伸延。

我们好像在拍一部公路电影。雨说着微仰起头深呼吸,风扬起了她的长发。

我 在开车,类似的场景在多年前曾经出现在我的plug in梦境中,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关于走私头盔的收货方,没有一点线索。墨房间里并没有当年离开办公室亲手和工人一起搬走的那两台街机,而那幅街头霸王是奥斯汀市附近的一家电子游戏博物馆的宣传画,画面上的那台街机,我相信就是墨告诉我他买下的其中一台。

赶到博物馆已经是晚上8点,那是一座非常特别的建筑,好像流浪马戏团的圆形尖顶帐篷,霓虹灯招牌在夜幕中闪烁着。

博物馆早已经关门,周围很安静,雷诺探长开始摆弄门锁,雨看着他。

反正我们也没有搜查令,雷诺探长耸耸肩膀。

大门打开了,这个地方实在很有趣,看起来GameBoy勾起了雷诺探长的美好回忆,而雨在暴雪的展台前多看了一眼,我找到了那两台曾经在我们办公室里的街机。

接通电源,启动,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动画,我回忆着墨最后一次胜了我拍打操作面板的节奏,那个他留给我的秘密帐号,在哪输入这个帐号呢?

如果你的分数上了榜,就可以输入名字了。雨自信的笑容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于是我们开始打游戏。我试了两次放弃了,雷诺探长只比我好一点,雨说,让我来吧。

后来,雨和我会回忆起这个奇妙的夜晚,我对雨说,我觉得你那时真是帅呆了。

输入帐号,屏幕上显示了一幅主板线路图,线路图的一角,有块芯片在闪光。

看来我们得弄开它,雷诺探长关上电源开始动手了。

这块20世纪的主板上竟然藏了一块21世纪的闪存芯片,储存着Plug In系统的源代码。

14

雨先听到了警笛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从窗口看去,两辆警车沿着公路疾驰而来。

走,我来开车。雷诺探长冲向了门口。

夜色很美,前方是奥斯汀大片璀璨的灯火,淡淡的星光不经意的装点着天空的黑色帷幕,它接近大地边缘的地方渐渐变成暗红色,映衬着城市建筑群错落的剪影。

公路好像灯的河流,我们在这激流中穿梭,那畅快的感觉让我想大声呼喊,想握住雨的手。

雷诺探长的驾驶技术很出色,我们和警车的距离在渐渐拉远,但是他们似乎招来了支援,这就好像电影里的警匪追逐场面,不过除了我,他们都是警察。

看来麻烦大了,雷诺探长说着,急转弯绕过一辆大货车。

可能不会有太大麻烦。雨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着。

该死的,这车有问题了!雷诺探长猛踩了几下刹车,我们依然保持着速度。

前方的路口又是一辆巨大的货柜车,它在缓慢的转弯。

雷诺探长全力扭转着方向盘,左侧的车门擦着货柜车的底盘,发出尖利的声音,火花飞绽。

然而我们眼睁睁看着另一辆轿车横冲而来,无可避免。

车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光线很强很白,我看见,史密斯先生。

15

2009 年的春天,黑色的豪华轿车载着史密斯先生缓缓驶入南加州一座隐秘的庄园,看起来陈旧的建筑戒备森严。三年之前,因为局势和人事的变迁,一项直接向国防部长负责的秘密项目被迫中止。史密斯先生在那里接手了这个庞大项目遗留下来的一项成果,plug in头盔和相关的技术文档,史密斯先生有一个大胆的计划,将本来用于军事目的技术应用于虚拟现实游戏领域,一方面有可能赚取巨额利润,另一方面,可以暗中继续项目的研究。

Welcome back, Mr. Anderson.

史密斯先生微笑着向我问候,却使我想起Matrix里的经典台词。

这看起来像一间白色的病房,没有窗户,史密斯先生依旧一身黑色西装。我隐约感觉到房间在运动,在摇摆。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雷诺探长和周警官呢?

我们在太平洋上,你就会看到他们了。史密斯先生保持着微笑。

我看着史密斯先生的笑容,再次沉入无知觉的黑暗。

军舰如利刃划破波浪,驶向不知名的小岛。

带着海水气息的风刺激着我的嗅觉,我再次醒来,那风也抚动着薄薄的白色窗帘,窗外是绿叶和蓝天。

我被带到了史密斯先生的办公室,雨已经坐在桌前。

史密斯先生从抽屉里取出三个透明色塑料带,推到雨和我面前。

这是你们的私人物品,还有雷诺探长的,我们没有能救得了他。

雨看着我那份里,曾经装着微型植物的小玻璃瓶。

如果你们想看看雷诺探长,我可以派人带你们去,不过我想先带你们看一些东西,这样你们的疑问就可以解决了。

我们乘坐电梯急速下潜,是的,我想我们在海里。

走出电梯,我看到了Matrix,是,就像几年前电影中的Matrix。

我紧紧的握住冰冷的金属栏杆,前方是晦暗的深渊,三座黑色的金属高塔从深处耸立而起,插向我们头顶的穹窿,蛛网般的管线间闪烁着诡异的灯光,金属高塔上密布着半透明的椭圆形维生舱,那些黄色的液体中隐约浮现出裸露的肢体。

从2009 年开始,到2012年我们建成了第一座,也就是左边的Caspar,它和Neo Life的plug in系统联通,接着我们用两年时间建造了右边的Melchior,我们为它在印度成立了一间公司,它会提供世界上最先进的感性搜索引擎,中间的是 Balthasar,也许它会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雨瞪着史密斯先生说出了我的问题。

我只能说他们是自愿的,在你们做选择之前,我不能告诉你们更多了。你们有三个选择,一是加入我们的研发团队,二是在这个迷人的小岛上度过余生,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选择进入Balthasar,墨也在那里。

15.0

我想见墨。沉默之后,我做出了决定。

好吧,那么你呢,周警官?

我和谢一起去!雨悄悄的拉住了我的手,用食指尖在我手心画了两个字母,si。

窗外大雾弥漫,那景色像经过数字处理的动画,模仿着布满噪点的黑白老电影。

我推开新办公室的大门,眼前的景象我久久不能忘怀,那是一间占据了整个楼层的大办公室,有很多隔断和很多人,门口有一台自助饮料机和两台古老的街机,一个高大的白人从走廊的尽头微笑着走向我。

谢先生?

是的。

欢迎你加入,我是Moore,核心工程师。

15.1

我们的项目被称为Balthasar,这是一个用来发挥人类最大潜能和创造力的人机界面。人通过一个维生舱接入系统,可以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中从事任何自己选择的工作,因为建造这个虚拟世界的成本相对于人在其中可能创造的价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人总是可以在任何不满意的时候选择重新开始,重新做出选择。即使是在现实生活中最糟糕的人也可以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不断发现自己的可能性,从而发挥出最大的潜能和创造力。Balthasar可以给一个人无限的机会。

也许在Balthasar里我们永远也不能造出一座Balthasar之外真实世界的大厦,但是我们可能会发现那个真实世界里永远不被发现的最出色的建筑设计师和建筑设计。这就是Moore那句又长又绕口的名言。

15.2

我们的团队不断扩大,有人离开,更多人加入,办公室一层一层的增加,前景似乎非常美好,我们终日忙碌。

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似曾相识,破碎的记忆纷至沓来。

于是,我的世界开始崩溃。

那年冬天,我沉迷在网络游戏中,遇到了一个女孩。我疯狂的想见到她,然而,她一再拒绝,终于有一天,她离开了这个游戏,离别的时候,她希望我也离开这个游戏。

我会看着你的Blog,如果我知道你过得好,会在下一个圣诞节寄一件礼物给你,也许有一天我会去找你,在最接近天空的湖边。

此刻,她的礼物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15.3

当我再次遇到那个生长着微型植物的玻璃瓶,离开Neo Life前我plug in系统的最后一个脚本启动了,那是一个无限制的强制退出脚本,如果系统中一个人的记忆深处,藏着那件礼物,当他们和这个小小的玻璃瓶相遇,那么他就会退出这个虚拟的世界。

Balthasar连接终止……

维生系统关闭……

废物排出……

犹如一个初生的婴儿,从椭圆形的维生舱中,从那像海水一样带着咸味和腥味的液体中,从母体中排出,跌入深渊底部的排水道。

15.4

我像钢铁丛林中的野蛮人,躲避着种种未知的危险,一边寻找着生路,一边寻找雨,我已经忘记了时间。

我想我们是在同一时刻发现彼此的,那个时刻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每个细节都渐渐闪烁着深邃的光芒,我有一种感觉,似乎看着她,就像看着我自己。

我们的身体被厚厚的粘稠的液体覆盖,散发着原始的气息。

真的是你吗?

我就是我啊。

可是你在我手心……

我看到你的那个小玻璃瓶,我相信你可以带我们从Matrix里逃离。

15.5

我想这里会有过滤装置以及海水交换的出入口。只要能进入海水,我们就有希望逃出去。

正如我们预料的一样,但是加压隔离舱的金属过滤网挡住了我们。

雨做了一个令我非常吃惊的动作,她把双手背过去,用指甲在背脊上用力划着,她撕下了一块“皮肤”。那块皮肤内藏着几样小东西,雨取出其中一件细细长长带有锯齿的物件,她说那是碳纤维手锯。

记住,吸足气,然后屏住呼吸,加压密封舱开启进入海水后立即尽量呼气,借着气流快速的上浮,这样我们才可能从几十米深海底幸存。

有多大机会?

也许会有20%。

15.6

可是即使我们活着浮出海面,我们又如何离开这里呢?

会有人来接应我们。雨很坚定的告诉我。

我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退出了系统,雨的身后藏着可怕的秘密,和Matrix一样,我觉得她把我带到了某部007的电影里,不过,她和我一样,来自中国。

看着雨的眼睛,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是电影,让我们一起演到底吧。

我拼命的吸气,然后屏住呼吸。

冰凉的海穿过我的身体。

15.7

远山的轮廓在阳光下明晰锐利,草地上星星点点的开着野花,像是无数面微小的镜子,倒映着天空和浮云的颜色。

雨和我并肩坐在草地上,一丝念头划过我的心头,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雨微笑着。

我拉住了她的手。

雨在另一端敲了两下键盘,两个字母浮现在我的屏幕上。

YY

(2007-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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