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囚鸟•第三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囚鸟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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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囚鸟•第三十四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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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格尔吉王爷说他没事，但是我到底不放心，第二天早上早早起来洗漱了，准备去他的寝宫看看他。还没等我动身，丫鬟突然风风火火冲进来，驸马爷不好了，公主让你赶紧去王爷的寝宫看看。我连忙把面巾扔进铜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就跑出了房门。
　　
　　塔丝娜一脸焦急，守在格尔吉王爷的床边上，双手紧紧抱着格尔吉王爷干枯的老手。格尔吉王爷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深深闲了下去，整个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再也没有往日的威武英姿。看见我进来，他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我一进来，塔丝娜就松开格尔吉王爷的手，扑进我怀里哭了起来。抽动的肩膀一耸一耸，呜呜咽咽啜泣起来，她说，如水……爹……爹他……他说不出……话来了……我愣住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说不出话来呢？我一只手拍拍塔丝娜的背，另一只手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先不要哭，你哭了爹会更难过的。知道吗？塔丝娜乖乖点点头，抹去脸上的泪珠。
　　
　　我走过去，坐在他床边，拉住他的双手，问他。爹，您听得见我说什么吗？格尔吉嘴角向下抿了一下，我看见他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之后被他压了回去。看着面前这个原本不可一世的草原王，现在凄凄惶惶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鼻子一酸，突然感觉英雄末路之后原来这么落魄，眼眶也红了。他点点头，喉结蠕动了几下，强行把悲痛压进胸腔里。我朝边上的丫鬟挥挥手，去请巫师和大夫过来，其他人出去，在外面听命，没我和公主的召唤不许进来。丫鬟们屈屈膝退出去关了房门。
　　
　　丫鬟们刚掩上门出去，我看到格尔吉王爷一脸焦急看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连忙对塔丝娜说，快叫她们回来，快！塔丝娜奔到门前拉开门，大喊一声，全都回来，回来！丫鬟们回来了，抑或地看着我们。我说，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出这个房间，格尔吉王爷生病的消息要严格封锁，不能泄露出去。明白吗？！丫鬟们一脸痛苦面面相觑，唯唯诺诺，不住点头。我对塔丝娜说，这样吧，你和丫鬟们先伺候王爷，给他倒点水，先不要进食，我去请巫师和大夫。塔丝娜大概是吓昏了头，像个孩子一样惊慌失措，只是点头。我刚转过身，她就拉住我的袖子，她说，如水，快去快回……我……害怕……我听见她说害怕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特别微弱，整个人都在颤抖，于是点点头，转身大踏步就走了。其实我想抱抱她，告诉她，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事的。可是，我不能这么做——病不等人，我也不敢这么做——我没把握。
　　
　　巫师和大夫弯腰驼背颠着脚步，匆匆忙忙随我走进了格尔吉王爷的寝宫。巫师看看了格尔吉王爷，说眉心有一团黑气萦绕，可以断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祸害了，老大夫摸摸脉，又翻开眼皮撬开嘴看了半天，最后断定是体虚气亏，中了风，所以才不能言语。塔丝娜看着我，不知道该听谁的。我略一沉吟，这样吧，如今王爷病急，咱双管齐下，巫师你做法禳福，大夫你开药熬药。王爷这次病得蹊跷且突然，你们暂时留在这里，小心看护照顾。巫师和大夫各自去忙活自己的分工了，寝宫里只有我和塔丝娜、格尔吉王爷三个人了。我拿来一张纸，又拿来笔墨，润了润笔，然后把笔递给格尔吉王爷。爹，把你昨晚发生的事写给我们，我们好对症下药，让你早日康复。
　　
　　格尔吉王爷点点头，我轻轻扶起他的背，塔丝娜抱来枕头垫在他背下，格尔吉王爷就半靠在床上写起他昨夜的经历。大致是我走之后，他也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就像往常一样。喝了两杯奶酒，脱了衣服，准备睡觉。结果他刚躺下去，床底下就吹出一股怪风来，烛光摇曳，房子里突然有黑影跳跃着，他仔细看了看，是乌吉娜姑姑的身影，确切地说，是鬼影。乌吉娜姑姑披头散发，干瘪的嘴里流出绿色的粘液来，像口水一样挂到了胸前，她的眼神戾气而且狰狞，朝着他就扑过来，他吓了一跳，想坐起来抵挡，却怎么也坐不起来。灯突然灭了，乌吉娜姑姑嘴里绿色的粘液快要掉到他脸上的时候，突然从房顶上撒下一只金光闪闪的大网，把乌吉娜姑姑的鬼魂罩在了网下，网越变越小，乌吉娜姑姑的鬼魂被困住了一动不动。格尔吉王爷这才想起，这是他父王去世后一个吐蕃的高僧做完超度法事后送给他的，多年来一只放在房梁上，连他自己也忘记了，没想到昨晚上倒救了他一命。
　　
　　后来呢？塔丝娜坐在格尔吉王爷的床边，看见格尔吉王爷颤着右手一句一句写，不由着急起来。格尔吉王爷悲哀地看了她一眼，塔丝娜突然意识到，自己太焦急，忘了格尔吉王爷的病症。我拍拍她的肩膀，她把手搭上来，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感觉她手心里沁满了汗，冰凉冰凉的，微微颤抖着。格尔吉王爷眨了几下眼睛，咬了咬牙，继续写下去。
　　
　　乌吉娜姑姑被金网越捆越紧，最后金网自己燃烧起来。淡蓝色的火焰在一片漆黑里格外诡异而且可怕，他听见乌吉娜姑姑撕心裂肺痛苦的嚎叫声，像是一个人被缚在柱子上，切开了头皮往下灌水银剥皮一样，那种尖利的惨叫声让他不寒而栗，凉气从骨头里往皮肤外面渗出去，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汗毛都竖了起来。乌吉娜老姑姑在咒骂他，骗子，草原有一半是多吉的——
　　
　　乌吉娜姑姑烧成了一堆灰，金网和灰突然被一阵风吸进了我的床底下，房间里又重新亮了起来。格尔吉王爷写完这句话，顿了顿，看了看我们，然后又写了一句。这只是一场梦。我和塔丝娜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格尔吉王爷继续写下去，我醒来才发现自己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于是脱了衣服上床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烛光稳稳的，一动也不动，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床幔和房顶，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刚睡着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万丈黑渊里，黑渊下面布满了削尖的木桩，我掉在这些木桩上，被刺穿了。这时候，我一惊又醒来了，口干舌燥，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于是伸手抹去汗珠，准备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于是喊丫鬟，张了几下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格尔吉王爷写完这些，就折断了手里的毛笔，他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手里的笔被他扔到半空中碰到了窗棂，掉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愤怒、委屈、无能为力终于挤出了他的眼泪。我看见阳光斜斜照进来，微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上升，格尔吉王爷脸上的泪珠折射出凄冷悲哀的光。
　　
　　禳福的仪式是在晚上举行的，因为要封锁消息，我们谁也没请，只是在格尔吉王爷的卧室里悄悄举行了仪式。巫师挥动着镶了水晶头颅的权杖，带着一种色彩怪异表情狰狞的面具，在摇着铃铛时而大声愤怒时而低沉哀求，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半夜子时，巫师突然跃起来，一跳跳到了房梁上，她佝偻着腰神在房梁上灵敏地腾跳着翻跟头，我和塔丝娜在下面抬头紧张地看着她。巫师又一个空翻从房梁上翻下来，抓起一把匕首划开自己的手心，殷红的血立刻冒了出来，巫师捏着手心围着香案转了几圈，然后一抖手，一道红光在我和塔丝娜的注视下飞到了格尔吉王爷的脸上，我看见格尔吉王爷的脸完完整整被巫师的血涂抹红了。巫师又顺势从香炉里抓了一把灰，撒到了空中，很神奇的是，这些灰居然在落地时整整齐齐堆出一条线，正南正北方向的。灰落地的那一刻，巫师突然一抖倒在了地上，嘴里吐着白沫，半天才缓缓睁开眼来，看了一下灰，虚弱地说了两个字，多吉，然后大口大口吐了几口血就不省人事。我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大夫，快进来，大夫闻声推开门就跑了进来，大夫摸了摸巫师的手腕和脖子、心口，惊恐地摇摇头。我知道，巫师死了。
　　
　　多吉，我杀了你。塔丝娜一跺脚，转身就要走。我扔下抱在怀里的巫师的尸体，站起来一把抓住塔丝娜的胳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放心，我会摆平的，现在最主要的是看好爹的病，知道么？塔丝娜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颤抖着，她呜呜呜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最后咬住了我的肩膀。
　　
　　第二天，我为格尔吉王爷请来了草原上最有名的巫师，她已经八十四岁。老巫师看过格尔吉王爷之后，让我们给她找一间空房子，她要在里面做法七天，在此期内，不许任何人打扰。可是第八天的时候，巫师还没有出来，我们撞开房门进去，巫师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散出一种浓烈的恶臭，肥胖的蛆虫在她腹腔内进进出出，七窍里钻满了幼小的蛆虫，那么多白白胖胖的蛆虫在她身上忙碌的蠕动，分食着她的尸体。所有进去的人都忍不住吐了，我们从房子里逃出来，扶着肚子弯着腰，房门前的空地上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我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大家都明白，老巫师一死，就宣告了格尔吉王爷其实大限不远了。可是塔丝娜不死心，于是我们一边让格尔吉王爷服药，一边派人去各地寻觅有名的神汉和巫师。格尔吉王爷的寝宫里出了鬼，请他们来帮王爷驱鬼禳福，谁要是成功了，王爷赏他十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士兵们带着我的这个命令出发了，他们并不知道格尔吉王爷已经奄奄一息了。
　　
　　后来，我派别的大夫解剖检查了巫师的尸体，大夫说，巫师死于做法的毒酒，可是，酒里怎么会有毒，我们毫无头绪，房子里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我知道，多吉早就在格尔吉王爷身边埋下了奸细，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