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奖

卢浮，上海滩老牌法式西菜馆，当年京剧名角、文坛妖姬最爱。店面不大，仅能接待十座左右客人。法式装饰，紫罗兰桌布、精美油画，温馨宜人，位于老城华山路黄金地段。

从服务生到顾客，几乎都是上海人，空气更是，浓浓的，很纯正。在那用餐，看的是历史，吃的是文化，忆的是情怀。

卢浮始于1937年，迄今满80年。亨利王，餐厅第三任老板，策划80周年庆。只请6桌，评出大奖——终身两位免费用餐，可谓别出心裁。

没错，终身免费！手笔，好大。

上海《大公报》刊登的广告，竖排繁体，只为怀旧。如此尊贵，如此稀缺，申城引爆了。媒体采访，市民热议，花落谁家？

评判标准？亨利王三缄其口，笑而不语。服务生也好奇。门口，每日排着长龙。从普通市民，到社会名流，怀着期盼，毕竟大奖太诱人。特别之人，方获特别之邀。遴选标准，客人去猜。

之后，亨利王日日留意，客人天天刻意。

一对老年夫妇，牵手入座，热情问候服务生。老面孔，年青约会时就常来，如今满头银发。服务生在卢浮退休，也很常见，所以很熟。鹅肝酱、法式蜗牛、瑞士猪排、奶油蘑菇汤，按惯例。慢慢地品，悄悄地聊。亨利王一鞠躬，双手递上请柬：“二老是老客户，欢迎光临80周年庆，时间某月某日。”欣然接受。

年轻情侣，坐在窗边。男孩，西装笔挺；女孩，长裙优雅。黑椒牛排三分熟、牛尾汤、虾仁色拉上桌，先拍，后发。此后，就餐举止异常规范，若欧洲贵族般优雅。罕见，尤其小年青，亨利王很好奇。一问，原来他俩青梅竹马，打小留学英国。“两位，如此谙熟西餐礼仪，请来80周年庆。”情侣大喜，持柬相拥自拍，又发了通朋友圈。

那桌男客人，衣着前卫艳丽，有些眼熟。要了鹅肝、蟹斗、牛排一分熟、乡下浓汤，边吃边不停摆弄手机，感觉很忙。亨利王上前招呼。原来，他是电视台记者，专做美食节目，正与无数粉丝互动，分享鹅肝的肥美、牛排的鲜嫩、汤汁的浓厚。“上海滩美食达人，久仰。80周年，必须有您。”达人甚是得意，一副舍我其谁样子。粉丝也马上送来点赞。

门口这桌，是中年夫妻。点了烙蛤蜊、洋葱汤、黑椒牛排全熟、色拉，表情冷漠，话语不多，只顾埋头吃。不久，话也懒得讲，双双低头，坠入手机，脸上浮现快乐。就餐已结束，亨利王确信。走近，充满敬意说：“打扰。你们彻底光盘，感谢对厨师的尊重，请光临80周年。”两人很意外，连声道谢。

中间那桌，臃肿中年老男人，陪着妙龄女郎。法式牛舌、冷桂鱼酸奶油沙司、培根厚牛排、虾仁杯、罗宋汤，满满一桌，外加有年份的红酒。男是常客，女伴常变。很殷勤，细细介绍每道美食。没吃几口，电话不断，声音又大。女郎浅尝辄止，玩起自拍。亨利王笑道：“您点菜经典正宗，请两位参加80周年。”男人叫女郎收下，也未客气。

最后张邀请函，送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因为她带来最小的客人，且就餐不吵闹。她选择烙蜗牛、意大利冰糕、法式羊角面包、色拉。男孩三岁多，宝宝躺在婴儿车，只有边吃、边喂、边哄、边看。看啥？手机追剧。吃几口，男孩坐不住，拿起另部手机，打上游戏。短小手指，移动灵活，孩子像吸上安慰奶嘴，一直安静。

庆典那日，提琴浪漫，烛光昏暗，嘉宾齐聚卢浮。亨利王逐一介绍来宾：6桌特邀顾客、老员工、媒体人等。回首卢浮风云岁月，感谢多年支持，一一敬酒。来宾举杯作贺......

餐毕，高潮终至。亨利王高声宣布，大奖得主是：

张教授伉俪。

掌声如潮，闪光灯明灭，香槟酒喷涌，二老起立致谢。

“是最年长的顾客吗？”众媒体按捺不住，亨利王一一作答。“当然不是。”

“光顾次数最多？”“也不是。”

“点菜最地道？”“不是。”

“与卢浮有特别渊源？”“否。”

两老自嘲，或为年龄太大，牙口已坏，以后吃得不多。满屋坏笑。

“为啥？”穷追不舍。

“离开手机，还能就餐。”亨利王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