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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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豫西南的农村,刚好处于秦岭淮河这条地理分界线上。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索性见到东北人就说自己南方人,见到江浙人就说自己北方人。

我们那里的吃食自然也是南北荟萃的,面条、米饭通吃,全凭个人喜好。不过,一般的人家都是早上吃粥,中午米饭,晚上喝汤。有点约定俗成的意思。

喝汤也就是吃汤面。一大口锅,添上凉水烧开,直接把面条扔进去,面七分熟的时候,撒上葱花,淋几滴香油,不到十分钟,一家人的晚饭便有了着落。

夏季青菜丰硕的时候,再放上几片绿叶子菜,就算是“打牙祭”了。忙了一天农活的精壮汉子,盛这种汤面通常不用碗,要用十五公分的洋瓷盆。吸吸溜溜一会儿功夫,就吃得盆底朝天。

我小时候是最讨厌吃汤面的。不是我挑食,面条用白水煮那么浓稠的一大锅,放置五分钟不到,便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吃起来寡淡得很。这对小孩子五光十色的味蕾来说,真算得上是一种伤害。

反正,那时放学回家,钻进厨房一看到灶前张罗着下面的母亲,我就会腾地皱起眉头,翻箱倒柜找其他充饥的东西,宁肯饿着也不愿吃上两口。

汤面绝对算得上我童年记忆里的“黑暗料理”,舌尖深处早年的这种味觉体验,让我恨屋及乌地任何一种面都不喜欢吃。

在太原上大学那几年,任凭别人怎么说山西的面闻名遐迩,我也始终无爱。在食堂吃饭,我一个学期都不会主动去吃一根面条。

有一次,W请我吃饭,到地方了才知道要吃刀削面。那是中区西门外千峰路上的一家面馆,看起来有点像中式的快餐店。人都已经坐下了,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吃,便硬着头皮等饭上桌。

面端上来,噗噗地冒着热气,一股鲜香扑鼻而来。那绝对算得上我见过的土豪版汤面。黄花菜,香菇,鹌鹑蛋,小白菜,丰硕程度绝对五星。而漫不经心地浮在最上边的酱汁饱满的肉丁,更是让我叹为观止。就连面汤也毫不含糊,喝一口就知道是慢火熬煮许久的鸡汤,鲜得令人咋舌。

那次愉悦的吃面经历,小小地颠覆了我对面的偏见。后来,我还带朋友去过几次。他们无一例外都觉得很赞。然而,我毕竟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吃了几次之后,初次相逢时的惊艳便越来越淡。

不过,我还是把那个面馆当作私房美食珍藏着,会在一些特别的日子过去吃。

龙城的冬天很冷,动辄零下十四五度。雪下得很厚的傍晚,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去吃一碗面,简直是漫长冬夜里一种无与伦比的慰藉。

回宿舍时,已经不像出门时那么急不可耐,可以慢悠悠地走。雪地里一片莹白,街灯照出一脸黄。那样的瞬间,真适合牵情人的手。

刀削面始终没有让我放下多年的成见,直到大学毕业去了兰州。

作为一个去各地游玩品尝美食远远重于观景的骨灰级吃货,一个地方好不好玩,最关键的一条便是有没有黯然销魂的食物。

对于这样纯粹的宁愿辜负自己也不愿辜负美食的我来说,在我死去的那一天,总结一辈子吃过的东西,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把桂冠颁给牛肉面。

兰州的牛肉面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绝对没有之一。一个曾经发誓一辈子不吃面的人,竟然丧心病狂地吃了四年的面,每周一碗,雷打不动。

兰州牛肉面跟沙县小吃一样,在中国广阔的土地上遍地开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人的地方就能找到这种食物。可是,食物都是有灵性的,离开兰州的牛肉面便只是一碗面而已。

我始终不知道,是西北的水土还是黄河岸边的风沙,是大师傅的手艺还是兰山千年的灵气,造就了兰州的牛肉面。

说来也怪,牛肉面一出兰州就变味。即便离兰州很近的白银、榆中、永登,也都煮不出来那碗面。我曾不信邪地去这些地方吃过几次,每每失望而归。回来之后便更加笃定,这个世界上的牛肉面,只存于兰州。

在吃这件事情上,我是有洁癖的。

来西安两年了,大街小巷迎风招展的臊子面、菠菜面、biangbiang面、油泼面、裤带面、摆汤面、棍棍面、汇通面,闹腾腾地等着我去翻牌子,可我瞧都不曾瞧过一眼。

在我心里,始终记挂着江湖之外遥不可及的牛肉面。

清晨时分,天上一点微弱的光,穿过幼稚园的小朋友,穿过扫马路的大叔,穿过自带香风的时髦女郎,去二热十字吃一碗“马学友”。

那是风云滔滔的人世,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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