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异乡人

            题目是,家乡。而我的关键词,是异乡人。这种感觉,随着年龄越长,越挥之不去,日渐惆怅。

            每一次从机场或高铁出来,无论是去程、还是回程,都有一种与这些城市熟悉的陌生感,感觉它们都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它们任何一个。

            50年代建国初期,祖父辈作为知识分子支援边疆,从医从教,之后开花散叶儿孙都深受影响。我出生在四川境内、青藏高原边缘、平均海拔3000米的高山河谷之中。那离后来知名的风景区不远,什么九寨、红原、四姑娘山,也离后来知名的地震带不远,什么映秀、理县、都江堰。都是每次出入大山,沿途必经之路。据长辈说,山里类似的风景随处可见,之前大家也并不稀奇。那是一个藏族自治州的首府,聚集了周围几万平方公里赖以为生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医疗、运输资源,但其实城镇很小,就是在一个依山而建的高山河谷地带,物资匮乏,藏汉融合。小时的记忆,都模糊了,隐约记得幼儿园或家里地震突发的警报,以及每次外出探亲,在当时没有隧道的情况下,两天日夜客车上下数座四五千米海拔的盘山道,大人低声传递哪里又塌方断路的小道消息。

            5岁前,我就随家人离开了这里,再也没回去过。但无论后来去到哪里,南方或北方,沿海或内陆,心里似乎都有种不知何来的苍茫。虽不得实,但时不时涌起呼啸而过的山风,策马奔腾的高原草甸、豪迈义气彪悍的民风、以及无常与永恒间神秘的叩问与叹息。因此,它是我心灵中家乡的一部分,是底色的一部分,很少直接显露出来,但也许同样重要。

          年少期,我生长在成都,盆地之中,天府之国。这是一个类似长江三角洲的冲积平原,鱼米之乡,历史上极少旱涝,因此始终悠闲自得。大概生存基本无忧,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相对于其他通衢之都较信息闭塞,因此时不时蜀中就会蹦出个震惊外界的怪才。我闲散不拘的部分,大概就是在轻摇蒲扇与慢咽美食中熏陶出来的,打心底里,搞不懂为何要争先恐后、为何要强取豪夺,以为不是迟早都会有的么。成都,我也有十几年没有常住过了,但它是父母安家所在,回成都,就是回父母家,是牵挂是放不下。

          18岁,离开成都,也不羡慕北京上海广州,以为不过是个更繁杂放大版的锦官城。我去了杭州,一座让我之后魂牵梦绕的城市,似前世所见,似踏入幻境,内心也被塑造成它的形象。那几年,与其说是学校教育了我,不如说是湖山培育了我。逃课,泡图书馆,爬山涉水泛舟,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时盛景让我沉醉幻想又逃避现实,像活在与这座城市共谋的琉璃世界里。我曾将我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告诉不少朋友,喜欢这个池湖山的人不少,但像我这样不疯魔不成活的却也不常见,大家都觉得我是在自我幻觉中,又进一步美化虚化了它。是的,距离产生美,每当我远离它一步,我就越想它,进而真的近乡情怯,不敢随意去碰,最深的喜悦和伤感都被偷偷埋在它之中,梦回泪满襟。

          而后,是上海,以及更多的那几年走过路过的江南城市或小镇。但如同心头痣一样,比来比去都比不过我对杭州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第一份工,是在上海,不开心,不喜欢,连带对这座城市的直观感受。精致精明务实甚至虚伪,大概是我当时极端的偏颇之见。与之前三个生长环境都悠闲自得闲云野鹤形成强烈对比,大都市的高楼人流嘈杂鼎沸,几乎让我神经衰弱了。没有意义,这是我当时的感受,它背后没有我最终想要的东西,这让我独处时终日惶惶,这让我在人群中灵魂出窍,于是最终背离而去。后来,近两三年,又回上海出差,不知是小驻还是自己更成熟了,反而喜欢上这种涉入其中、而又能适当抽身的度;享受它提供的一切便利与美丽,但不用沉醉迷恋造成心理上的负担,因而觉得它其实对现代都市人已经足够仁慈宠溺了。

          在南方呆久了,便以为北方还有不同的风景。我来北京的决定,居然是为了风景。于是在北京的第一年,除了维持基本工作与生活外,我基本上都在去程与回程的途中。一年时间,基本上走遍了查得到景点,爬完了大多数知名的野长城,实在没处去了,就在老城拆迁区的砖瓦与槐树间做行走的胡同串子。直到觉得去无可去,才又认真思考起工作安排。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还将有更多可能?每次从深夜航班下来,睡眼惺忪坐在出租上,窗外路灯闪烁随着车速急急后退时,我都有些恍惚,不知心身何处,今昔何年,仿佛孑然一身为异客的异乡人。

          更多的自由度,来去穿梭时空的UFO,或许不是做不到的可能。需要更脚踏实地的能力和不可琢磨的机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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