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原本,她二人也并不会缔结因果。姬蘅曾屡次三番向她示好,比如从宫娥口中套到她常去的几个地方蹲守,或做些好吃的诱惑般摆在回廊,尽让凤九躲了。
折颜总说她小小年岁,处事倒很大气,懂得广交好友、四处结缘。可面对姬蘅拱手献上的缘,她心里因横着一个东华帝君,也只有视而不见。偶尔凤九隐在月亮门的柱垣后,注视着远处姬蘅形单影只、十分落寞的模样,难免生出些酸楚。
但换位思考一下,她便不孤单、不落寞了吗?先被爱慕的人错当成灵狐再丢弃,如今还要和激起她联翩伤怀的魔族公主把手言欢,若要心平气和接受这一切,对自己也忒残忍了。凤九没有自虐的癖好,更不打算对自己残忍,因而有悖良心地对姬蘅残忍了很久。
那会她们尚未实质性发生什么,大抵算一家井水犯不着一家河水。当真越过这楚河汉界,源于两次抓伤。其中第一次,便关乎连三殿下的短刀图。
凤九记得,那是七月末的事。东华已很久没找过她,又闻姬蘅才气纵横,她心烦意乱,不由挑起争强好胜的心思。恰值成玉元君生辰,连宋君欲赠她份举世无双的礼,泽个闲日拿了卷短刀画轴托东华打造。下午二人商量的时候,凤九去书房摊开那画,惊叹三殿下乃妙人。旁的仙送女孩子扇面吊坠、胭脂水粉等,他研造出这么个匕首防身,且不止是匕首,依图中设计,改动刀身机括则变成铁弓、菜刀、折扇、甚至算盘,可谓一刀五用。美中不足在于,连宋君会哄女人,不代表同女人一般心细,刀柄内外一两处衔接略粗糙,被凤九瞧了出来。
她知道,这正是展现自己才华的好机会。
凤九除却厨艺,惯通一些阵法兵刃,是以连宋君的短刀图很对胃口。她觉得把图修一修,不仅替三殿下送成玉一个人情,还可让东华看到她的过人之处。
空荡的书房内,凤九坚定了决心,一骨碌由榻垫蹦至笔架,挑中那根最小号的狐毛笔。如今她外伤已无碍,越发找到使用这皮毛的诀窍,于是一爪扒拉过左前那方砚台,嘴咬笔杆蘸上片许朱砂。
方晕开的朱砂凝着水珠,笔尖稍甩便飞溅出去。凤九必须吊着脑袋一寸一寸挪向需改动处,可即便她立起身,那笔较嘴巴到桌案的距离尤高几分,因此保持动作的同时,还不能让笔过度倾斜。这个角度极难看清图画,遑论修改,凤九退求其次,只于各处标记圈或叉。
第一道连接机括在左前方,她余光尚瞧见,好不容易勾出一个不太寒碜的红圈,第二道却径直跳向右下角。小狐狸休息了一会,鼓足精神,正准备继续一寸一寸挪时,“砰砰”——响起敲门声。
凤九吓一跳,本能地抽脑袋,那笔划了半拉便横着甩出去。湿答答的朱墨未泼脏桌案,却糊了视线。她赶忙揉眼睛,又听门“吱”一声打开,滑入一个白净的影儿。
是姬蘅。
凤九猛地想到,这会应是给她拔毒的时间。
狐毛笔咕噜噜滚至脚边。姬蘅捡了笔,见灵狐趴在案上,身周十分凌乱,忙道:“嗳!快下来,莫乱了老师的经文!”
她快步跑近,一把抱过凤九,嘴里念念有词:“别是墨洒了……你瞧你,脸上溅得哪儿都是。”边说,边掏出帕子欲抹她的脸。
凤九本不喜姬蘅碰,挣扎两番,似泥鳅一样躲往桌畔的花梨木椅,小爪沾着口水清理被拭乱的毛。对方大约仍着急,没和她计较,埋头端详图底的半个圈,发愁似地叹道:“完了完了,老师这画可如何补……”
姬蘅瞥见左上红圈,对比眼前半拉,灵光一闪。她就着手边毛笔,舔了舔墨,接着甚小心补全半弧,同另一边呈中心对称。凤九却以为她是乱涂乱画的那个,嗷呜一声扑过来,蓦地发现姬蘅竟误打误撞添完了自己的标注。
仿佛一盆冷水泼下,她傻在桌旁。姬蘅补好后,毫无眼力价地重揽她入怀,摸一摸头:“待会老师回来,先给他道歉,嗯?你把桌子弄这么脏,态度若不再诚恳一点,怕要挨罚哩。”
凤九心中一哼,之前她带翻砚台、扫倒一帘子笔,东华都不舍得骂,何况这回替他解决一项大工程。
姬蘅待灵狐稍稍平静,方垂眸端详起短刀画卷。然她尚未看出什么名堂,门吱一声又开了。东华帝君逆光立于门侧,手里把玩着一块玄铁,这厢旁若无人地走至案旁,便瞧姬蘅半拥着灵狐,一笔在握,两眼不移画样。
凤九本能觉得不大妙。
东华打量那两处修改,神光略扬,半晌对姬蘅沉吟道:“这两处润笔是你找的?不错。”语气带了几分意外,“没想到你还会这个,能看明白连宋这图已很不容易,还准确找到修改之处。你哥哥说你不谙兵械机关,原是未发掘天赋。”
东华开口的刹那,凤九便呆住了。姬蘅同样呆住,扫了扫未避责难胡添的红圈,又扫了扫小狐狸,神情有些动摇。
可帝君夸赞实在具诱惑,很快她又露出开心的笑,十分坚定地说:“得老师赏识,乃奴的福分。”
东华与她撤开几步,随手放了玄铁,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寡淡:“你既有这个天赋,又感兴趣,一会拔完毒,便留着打下手吧。”姬蘅身为勤学好进的姑娘,听到能打下手,当即应了。
凤九终于清醒过来,熟悉的悲愤与委屈蔓上心头。她的功劳再次被无关人等抢占,而冒名顶替是何感受,无需第二个人告诉她,因此忍无可忍咬了姬蘅一口。
屋内响起过激的痛呼声。凤九一顿。她咬得分明不重,姬蘅很怕疼吗?
东华却不容她多想,下一刻捏着她后颈肉提至身前:“从哪儿学得随便咬人?”皱了皱眉,“是否我平日太宠你了?”
他看她的目光仍是看一只兽,连提捏手法亦像提一只猫或小型宠物,凤九感到被狠狠蛰痛,铺天盖地的怒火呜咽着化为灰烬。她难以承受般低头,使劲挣扎两下,此后究竟是自己冲撞出的房门,还是东华亲拎出去的,似都已不重要。她只知对方不曾施舍片寸余光,门扉一侧姬蘅边护着受伤那手,边勉力劝道:“并非它的错,是奴没明白老师的意思,惹到它了。奴不讨它喜欢……”
出门以后,凤九头晕脑胀地狂奔。一路上宫娥惊呼声此起彼伏,可她像魔怔了般,眼前挥之不去东华那薄凉一瞥。她说东华不舍得骂她,方才那遭却比挨了多少责骂都锥心刺骨。原来他待自己好,竟是很久远的事了。凤九背负这种想法,身子只越跑越沉重,某一刻重得几乎教肺脏一并累脱,终于停顿下来,发觉已从书房奔到赏鱼池,隔着几道月亮门即知鹤烧毁的寝殿。
她还记得这个地方:那夜救她出地宫的粉衣女子,正消失于身畔一片葱郁中。小狐狸粗喘两声,踩进池边绵软的草坪堆,面朝假山石力竭地趴了下去。
凉风一吹,吹得她眼角阵阵酸红,仿佛随时能痛快哭一场,却挤不出一丁点泪。
其实姬蘅说谎、忒过分占她名头,凤九至多发作一次千百年不曾发作的帝姬脾气,没有和人家死磕的闲心。她难以承受的从来不是被冤枉,毕竟冤有头债有主,除却聂初寅盗皮毛一事追究略麻烦,其余几桩自个早在第一时间报复回去了。
她骨里恩怨很分明,不轻易原谅,也不死缠烂打,适当宣泄后又是一条好狐。今日万般失态,且遭遇近乎毁灭性打击,追本溯源,不过因这份冤屈的施加者由无关紧要的外人变成心心念念的东华帝君。
而猜怎么着?凤九还无法怪他。
怪什么呢,太向着姬蘅?她本就来疗伤,经今日一咬却伤上加伤,自然不能够的。况且东华与她一纸婚约,即便没有结果,也是白纸黑字写明白,差太晨宫点个头罢了。旁人眼中,姬蘅待在这儿从各方面都很名正言顺。自己拿什么比,青丘帝姬、未来女君的身份?可皮毛都保不住的家伙,又霸占灵狐特权享了数月清福,说出这种攀比调调不觉得羞耻、不觉得丢青丘颜面吗?
某种程度上,她比说谎的姬蘅、乃至说谎的知鹤更像谎话精。讽刺在于,她们两个是嘴上说说,而自己嘴上说不出,行为上却最可恶。
凤九想,兴许这个时候,她便生了去意。后来几日拖延,无非让这种朦胧的意识变得如同磐石一样坚定。
18.
那夜她又是被重霖捡回去的,仿佛这块宝地最适合寻狐救狐。不同于前次,重霖仙官并未收到什么指令,乃实打实运气。第二日凤九醒来听说,姬蘅治疗完毕后确在帝君书房待了一阵,很短暂的一阵,便告辞回客房了。观神情略疲惫,略失意。后一系列煅刀打刃,也不见她去打下手。
有个声音大仇得报般说,看来帝君发现姬蘅并没那个天赋,或者她表现得分毫不似能替连宋君润笔的模样,帝君意识到夸错人,不再搭理她了。
可另一个声音当即给它一头槌,消极悲绝道,你懂什么,东华是怜惜姬蘅的身子骨,怕她累着或教煅器的天火熏着。你看她回去时疲倦又落寞,哪是东华训斥的,分明像学习忒上进、忒不顾伤势,被他强制叫停。
直到离开一十三天那日,凤九都深陷于这种早已预见终局、却尤寄希望的矛盾心理。要现在的她说,狐生最可悲之事莫过于绝望前给予希望,再生生教希望打回绝望。二者之间,差着临门一脚。
第二次抓伤姬蘅,就是这临门一脚。
假如短刀图那次凤九尚能占几分理,此番便是知交好友听了,也要奉送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凡世的名言警句,形容她求而不得的宫娥生涯再妙不过。好像从入太晨做宫娥起,伴生她的四百年麻烦均可唤一声自作自受,只凤九难以说服本心,或还未绝望至需要说服的地步罢了。
抓伤具体原委,眼下不大方便透露。要她透露什么呢?这段过节唯一的价值即彻底将她赶出九重天,伤心的小狐狸进阶成为伤透心,非要追究起来,相当于衣不能蔽体的人扯破仅剩那层遮羞布。反正注定要走,走得体面一点有什么错?
旁人听到的版本是,灵狐无缘无故抓破姬蘅公主的脖子,半大个姑娘直接昏进侍女怀中。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凤九叹了口气,她是教姬蘅几句话冲昏神志,小爪上前招呼了一下,没想到招呼失却轻重。
其实那伤口就指甲盖长,薄薄擦着皮,过去她任一场架打烙的伤都比这个严重,可姬蘅不像她似的皮糙肉厚,生来竟有晕血的毛病。抓破刹那,她表情分外茫然,颈侧鲜红的血珠子在女官一声声哭喊中变形。整个宫苑充斥着悲绝的呼救,原不是做戏。
凤九怔怔瞧着,心道,她是在劫难逃了。
东华不得不屈尊去客殿,听侍奉姬蘅的几个小丫头委屈巴巴告状。她明知他惯不喜絮叨和麻烦,没有一五一十追究细节的闲工夫,却仍傻乎乎以为会找自己对峙。凤九想起来,一只宠物有什么资格对峙,她连话都不能说。
那个时候,东华便依着殿门,淡淡垂眸,用打发的语气对侍女道:“既然它同你们公主过不去,便让它离远一些。日后没有允许,不必到前殿书房活动了。”
凤九最坏的打算是关禁闭,像阿爹一样罚几日反省,现在发现无形禁足才叫可怕。东华的意思很明确,要她离姬蘅远一点,那么不止前殿与书房,姬蘅常待的院子亦算隐患。遥想当年知鹤落水,百十年窝在东极殿养病,她无疑是被宣判死刑了。
凤九落魄次数一多,渐渐总结出规律。每当她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狐狸不像狐狸时,都由重霖仙官收拾烂摊子。看他分外熟练地拎走自个并物色新住所,小狐狸不禁想,这究竟是处理过多少遭人兽矛盾,收容过多少只失足落难的阿猫阿狗,方才练就一副应对自如、宠辱不惊的本领呐?毫不夸张地说,他开一家兽园都比做太晨宫的掌事仙官有前途。
重霖安排了一间崭新的别致小院任她折腾——除却离哪里都远些,确实哪里都挺别致的。凤九搬进去便蜷在屋榻上,日夜吃得很少,喝得更少,试图令方养滑溜的皮毛长霉起球。仙官见过灵狐风光活分的模样,知她在自暴自弃,于心不忍,遂勉力劝慰几次。
他说,帝君并非真的气它,住偏僻点只是避一避姬蘅公主。等她走了,帝君就恢复从前的样子。
凤九纳闷道,姬蘅会走?回南荒吗?哦,是了。她拔一趟毒,与东华算是养足感情,回去后过不久便能等来婚嫁的消息。丹冷宫该准备喜事了。
瞧,她的思路很清晰。那几日与其说凤九顾影自怜,实则想通许多事。
她总因东华过快的转变伤怀,觉得即使没那么喜欢,何至半分不顾她感受,遂一遍遍反省自己较失踪灵狐几般差距。现在凤九理解了,东华本是个随心的神仙,照拂一只灵狐,和他写一笔字、画一幅屏风、种花种茶、乃至烧窑锻兵器没什么两样。四百年,四万年,万万年,他合该一直是淡淡的性子,稍教灵狐牵绊过,也终会归于漠然。
对他来说,能就一人、一物、乃至一灵兽上心,都顶顶不容易了。姬蘅或许是下一个灵狐,或许成为例外,哪怕没有她,未来亦会有藕蘅、姬芜、姬蘅第二第三第四等。需要多少人便有多少人证明,不论宫娥还是灵狐替身,自己于东华已是过去。
她想,你已经足够努力了,你没有做错什么。东华也没有错,说到底,还是二人无缘吧。
缘分是什么样子:四百年咫尺天涯,姬蘅两次相遇帝君便动摇了婚约,这是缘分。为了上符禹山救他于水火反把自己困于水火,一只灵狐轻易做到了,这是缘分。
无缘是什么样子:在可以向东华亮出青丘凤九的身份相认时,她抹了容貌,做卑微至没有姓名的仙娥;想要开口道明真相时,她失去了皮毛,再无法开口;无法开口时,她被东华错当旁人,良心遍尝煎熬与谴责;宁愿将错就错下去时,东华却不要她了,这是无缘。
上苍赐予这样多磨难,并非考验一颗真心,而是教导她知难要退。就算有朝一日捅破了天,东华亦远踞于天之上,追逐他意味着经受更多磨难。退一步讲,就算侥幸又撑了过去,彼时她在天顶,对方却灵光一闪跃入海底,到头发现二人相差只会愈来愈远,愈来愈远。自己曾奋力坚守的一切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尽数变为徒劳,变为司命口中的“无妄之灾”。
一时间,凤九仿佛回到九曲笼最后一夜,面临生死抉择,心里却出奇的静。仔细算算,从入宫至被关进九曲笼、再从出九曲笼至待进这小院,她都是经由喜悦、企盼、彷徨、委屈、悲愤等情绪调换,最终像个理智清醒的旁观者审视诸种跌宕起伏。瞧,知鹤离宫已那样久了,自己却没一点长进。
她沉入平静中,不知这是剔除诸般杂念而遗存的空虚,还是万千种杂念缠混一起的平衡态,宛如暴风雨前海面隐忍。倘若平静过去,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
几日后,凤九找到了答案。
当司命推门立于逆光之下,用那种闪烁复杂的神情注视自己时,她听见体内“咔嚓”一声,某种事物蓦地被劈碎。顷刻间,怒雨呼啸,海上卷起狂浪,扯碎了虚假的太平。
凤九悟道,原来平静背后不是下一轮平静,因为平静本身就是个笑话。
她感到胸口一阵灼痛,随着血液逆流至咽喉、鼻唇、再冲至眼眶,每经一处都混杂着难以形容的滋味:很咸,很酸,又很苦。
——好像泪水。
司命近在咫尺的脸越来越模糊,像蒙着一层雾气。凤九伸爪抹眼睛,发觉那确然是泪水。
她自诩不是个脆弱爱哭的女仙,听说出生被救活后并未似寻常婴儿哇哇大哭,却朝她娘亲憨甜地笑。小时候哭过最厉害的一回是掉进蛇洞,可哭声伴着惊吓,眼泪尚不及落,人便不合时宜昏了过去,转醒竟已安然躺在洞口。灰狼弟弟说自己梦游拼杀出来,凤九觉得胡扯,又不知哪路好心神仙出手相助。此后无论阿爹训斥还是夫子打手板,她都绝计不曾哭的。
这样倔强的性子,仅仅经历太晨宫四百年,竟消磨得像一堵人人皆可推欺的危墙,知鹤推过,姬蘅推过,东华亦推过。凤九仰着头,试图在好友面前挽救最后一点形象,可两行清泪仍沿着眼角滚落,如同断线的透明珠串。
那堵危了很久的墙,到这一刻,轰然土崩瓦解。
她飞奔入司命臂弯,极低极浅地抽噎一阵后,终于开闸一样嚎啕大哭,哭得何其伤心。
司命摸着小狐狸脑袋,一边抱一边叹了口气。对比满室哭声,他叹得那般轻,仿佛饱含痛惜的私语停留在耳畔。凤九浑然不觉,只是哭得愈来愈厉害,几乎将过往积压的万般情感借由此机源源发出来。
她想,我也会哭的。
良久,司命柔声道:“小殿下,可愿回青丘了?”
凤九埋在他胸前,恍惚忆起遥远的那个月夜,赏鱼池畔满是青草与往生藤香。粉衣女子消失前决绝一语,莫要放弃东华,莫要放弃他。
莫要放弃他。
莫要放弃他……
她摇了摇头,接着却紧咬牙关,重重点了点。
司命迟疑片刻,道:“不会反悔?”
点一下。
“不再留恋?”
又点一下。
“不见他最后一面?”
顿了顿,还是点一下。
那记摇头实是予粉衣女子的答复,此后一次数次颔首,就像这许多年一次数次良心问责、挣扎求索,直到不得不向飘摇的命运妥协。
莫要放弃吗?
仿佛孤注一掷般,她哽咽起来,终于说出那四个字。
我放弃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