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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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家里装了宽带,可我上网的水平还仅限于查看网页和收发邮件,时常混迹于信息港的心语聊天室里,目地很单纯,就是为了练打字。

那时,聊天室里最常见的问候语是“你好,我们可以见面吗?”假如你回答“不”,对方很快就销声匿迹另找别人了。蓝色名字代表♂,粉色名字代表♀,也有些聪明人在登录时故意不选择性别,他们的名字是耐人寻味的墨绿色。

这里的人大致分三种,第一种是反正别人也不认识我,干脆全说假话;第二种是反正别人也不认识我,干脆就说真话;还有一种是反正别人也不认识我,半真半假瞎说呗!

我是第二种,不仅诚恳地选择了性别,还如实地回答别人的一切提问……几个回合下来,我这既不愿意跟网友见面又不隐瞒婚史年龄的粉色名字就孤零零地挂在了屏幕一角,成了无人问津的泡分族。

蓝色的“夏秋之恋”就是在这个时候点击了我的名字,开始与我对话。

“外面下雪了,你冷吗?”我清楚地记得这就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在十一月份的一个晦暗的星期五。“不冷,谢谢!”我的回答客气而疏离。他打字很慢,于是,我们龟速地聊着,从天气到心情,从兴趣到爱好。

以后的日子里,我发现我们总是能在下午不期而遇,因为我当时的通勤时间是上午工作下午休息的,所以,我开始忍不住猜测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他给了我三个备选答案:A广告策划,B推销员,C厨师。凭借我们两个多月以来的交谈以及他对绘画美学的出色见解,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A。在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他告诉我“你错了,正确答案是C,我是个厨师。通常,下午的时候是不用为客人炒菜的。”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并没有令我心存轻视,反而更加欣赏他的直率和诚实,尊重自己职业的人总能让我肃然起敬。断断续续的,我了解到他清寒的家世,一个背井离乡的打工仔,一个至今未圆的美院梦。

当我们越来越投契的谈话总是被突如其来的插话者打断的时候,他开始问我“你有没有QQ?”几经周折,我终于申请了一个,在他的详细指导下,我加了QQ上的第一个好友。用他的话来讲就是“从大堂进了雅间,再也不必担心受到其他人的干扰了!”

在一对一的交流中,我渐渐熟悉了他内敛含蓄的性格,虽然他是个八零后,比我小七岁。有一次,他写了一首字谜诗让我猜。谜面是“朱唇一抹十两春,三斟水酒拜寿辰,翠袖拂去风尘土,停车醉卧道士门。”我猜了很久,才发现谜底是我的网名——听涛小轩。

不久,春节要到了。一天,我在QQ上收到了他的留言。

“小轩,我就要回家过年了,很想送你一份新年礼物,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传递到你的手中……想了很久,决定把它放到美食林超市的自动储物机里。记住:在第三排16号柜子里,密码是149918175。请你在方便的时候取走,一定要在24小时内拿走,否则,超市会自行处理的。——夏秋之恋 留”。

对着这几行字,我枯坐良久,犹豫不决的心情使我无法正常判断他的用意。前思后想,我还是决定走一趟,看看这个用如此特别的方式送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路上,我穷尽了自己的想象,他会不会在我打开储物柜的一瞬间,走到我面前说“嗨!你就是小轩吧?”又或者他对我的样子很失望,悄无声息地走开了也说不定。

时针停留在差一刻九点的时候,我赶到了即将停止营业的美食林超市。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个收银通道还在结帐,其余已经全部关闭,而保安也正在紧张有序的清场,自动储物机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左手拿着抄了密码的纸条,右手迟疑地输入149918175,“啪”的一声,柜门开了,我看到一个扎着缎带的礼盒。

在拿到礼盒之后,我并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下意识的转过身四下张望,除了忙碌的工作人员,一切都和我进来时一样。我轻轻地解下缎带,打开了礼盒,里面是一本渡边淳一的《萍水》,扉页上没有题字,只贴了一朵风干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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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朋友们都一致认为,夏秋之恋当时一定躲在超市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包括我的老公在内。可是我坚信他没有。

随着科技的进步,自动储物机的密码纸已经从手工输入数字升级为扫描条形码。这使得夏秋之恋的送礼方式成为不可复制的孤本。

他也从柴油灶和鼓风机的轰鸣里解脱出来,潜心钻研食雕和琼脂雕。结了婚,并且还有了两个孩子。十几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单纯的QQ联系。

我曾戏谑地问过他“有生之年,我们俩要不要来一次网友见面呢?”他回答说“要!但不是现在。要等到你不算太老,而我也不算太年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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