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Autumn Leave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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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居住的公寓其实是学生宿舍区的公寓，整个宿舍区叫做Résidence Léonard de Vinci, 有个霸气的名字，但实际上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公寓而已。

我住在一间单人间里，十几平方米的卧室，配有浅木色的床、办公桌和深棕色的书架。办工桌足有2米长，是我梦想中那种超大工作台，套间还有小小的厨房和浴室，据说冬季里热水可能会供应不足，不过有独立宿舍我已经心满意足。

整个宿舍区除了公寓楼，还设有几大学生组织的办公室，BDE、BDA、BDS，大致相当于学生会、文艺部、体育部之类的。我对社工组织和社团都没什么兴趣，或者不如说我是想尽办法逃离在清华的痕迹。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我困在各种组织中不能脱身，个人生活的一切计划都被无限期搁置。在大二上一个赶完报告的午夜，我做出了大三就出国留学的决定，仿佛如果不这么做，本就少得可怜的自我会早在毕业之前就被吞噬。

在这里，我只想拍照，轻轻松松地读书，交个朋友，如果真能遇到性格喜好都合得来的人的话。

在清华的两年里，一直没遇到什么交心的朋友，是一大遗憾。我反复思考过原因，大概是因为大家的生活轨迹重复地太多，露出水面的冰山都一模一样，我又不具有透视海底的功能，和一些人虽然打了两年照面，了解程度和第一天见面并无二致。

在学校开学之前，我们曾在一个本地的语言学校学习法语。一个班里超过半数都是中国人，帅气的法国小哥老师很是困扰，因为我们总会在课上用其他巴西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日本人都听不懂的中文来交谈。班上的中国人也不止我们互相熟识的几个，还有一个蛮有意思的人，法语名叫Nathan。上交本科毕业后做了五年码农，然后竟辞掉工作抛下一切只身来到法国，操着和我们一样停留在“ bonjour ” “ ça va ” 级别的法语，梦想着不知道何时可以在法国找到工作。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心里居然一阵激动。因为自己的太过平庸，我对于特别的人抱以极大的兴趣和喜爱。

女生们也都很爱他，因为他作为我的未来——一个代购狗，会和她们讨论各种化妆品护肤品，同时帮助还没有办理银行卡不能网购的她们网购。女生中，最“独”，最冷眼旁观一切的程璧，都曾从他手上接过快递盒子。

为了帮助我们全方位地熟悉法国的生活，语言课程特意安排了每周四晚带我们去当地人常去的酒吧里，体验一周一度的法国年轻人夜生活。一次在我想点鸡尾酒后，Nathan连忙阻止了我，说：“鸡尾酒通常被认为是女生喝的酒，男生点相当于宣告gay的身份。” 自那天后，我们一起喝过两次酒，看了一场足球，在打折季的尾声去商场扫货，如果按经验值算，我和他之间的联系，已经超过上大学以来遇到的所有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一件事的话，我们应该，会成为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位于法国北部的里尔，阴雨连绵，即便在有着一年之中明媚的好时光的夏季也不例外。一个礼拜六阴雨缠绵的午后，三四点钟的样子，我蜷缩在被子里看小说，一边单曲循环Tony O’Malley翻唱的Autumn Leaves。流水般的钢琴声，吸烟嗓，床，黏湿的空气，是我能想象出最性感的画面。撇了一眼常年静音的手机，江蜜居然正在打来。

“ 我暂时跟你解释不清，但是你能马上来到市中心么？”

“当然。你具体在哪？”

“我不知道我具体在哪……我只知道自己在市中心附近，左边是一家拐角的花店，右边对面的街有很多很多酒吧，然后后边有一个泰国菜的小馆子……”

“好的我知道了。等着我……对了，你出门带伞了吗？”

“没有…… ”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是多余了。

出门走到地铁站，进站就听道地铁暂时停止运行的广播，我打给江蜜，对面却总是关机。我们的学校和宿舍其实都不在里尔市，而是在里尔的卫星城阿斯克新城。宿舍区更是荒郊野岭，要去里尔市区只有地铁一种选择。在等待地铁的十几分钟里，我猜测，江蜜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试图自己解决，但是手机电量不足，在仅剩最后一点电可以选择请求帮助的最后时刻打给了我。

江蜜比大多数路痴的女生还要路痴，不仅不分东南西北，走过的路也根本没有印象，不靠手机导航活不过两集。我见到她时，她正在花店门外躲雨，藏青色风衣没有湿透，头发却已经黏在一起，手上提着一个很大的纸袋。我递给她一把伞，拉她进了附近的麦当劳。

我一直没说话。她喝完半杯热咖啡后开始说，“三天之前Nathan向我告白，我拒绝了。”

我有点惊讶又不是很惊讶。

“今天下午是BDE的面向外国人的迎新活动，你知道的。活动内容是带着我们在市里逛一逛。之前潘承钰托Nathan买了香水，约定今天在市里的时候和他见面拿回香水。潘承钰取完东西回到队伍的时候，给了我这个纸袋，说里面是Nathan给我的东西。后来我问他，他说是送我的礼物，我要去把东西还给他，他不同意。后来我态度坚决，他答应见面。还东西的时候他纠缠了很久，好不容易摆脱他，却在回去找其他人的路上迷了路，然后发现他居然跟踪我，并且说是怕我迷路……我为了摆脱他四处乱走，确定甩掉了之后才发现手机因为之前导航耗尽了电，最后迫不得已打给你……我知道很混乱，但是情况就是这样……”

“要我联系其他人么？米雪？”

“不要……了吧。” 江蜜面露难色，“ 我不想解释我为什么跑出去了。”

“那么，喝酒么？”

“啊？”

“本来你们晚上的活动就是一起去酒吧喝酒……虽然你不想去找他们，活动还是可以进行嘛。”

江蜜酒量极好。两个人不说话，坐在酒吧里，她就那么喝了三个小时。坐在我们身边的人，有同性伴侣卿卿我我，有热衷于玩酒吧飞镖的人，有每半个小时就要去一次洗手间的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一直沉浸在一种对于Nathan一言难尽的心情中。等到江蜜最后说，“ 江源，我们回去吧”，那个酒吧歌手唱的歌正是Autumn Leaves。我和Nathan，也心有灵犀一般，再没有主动找过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