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是一个「小医生」的时候,总是认为医生就是「治病救人」,把病治好不就可以了吗?因此,总是喜欢和生存率、手术切除率、生存时间和并发症等数字较劲。后来才发现,仅仅把病治好是不够的。
怎样才算「好了」?
第一次意识到「生存质量」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是表姐的乳腺癌手术。二期,发现得早,当机立断地手术,找了最好的主任主刀。手术很成功,我也以为自己功德圆满。
不想,表姐休养了三个月,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一天就给我打来电话:「我做手术的那一侧胳膊,一举电话就疼,这该怎么办?」表姐是采购,经常要长时间通话、询问报价。
「那你就换一只手拿电话呗!」我不以为然。
「可是,我左手不会写字啊!」
的确,表姐总是一边询价,一边记录信息。这个问题,把我这个大夫难住了。
「我会好吗?」表姐听到我沉默,担心地问。
我纳闷:「你早就好了啊!」
表姐一听,更沮丧了:「谁说好了?一累就特别疼……」
我挺郁闷,总不能对表姐说:「你得癌症了,身体指定和之前不一样,你还要求那么高干啥?」况且,乳腺癌术后的疼痛很少见,谁知她是真的疼、还是心理因素导致的。最后,谈话不欢而散。
后来,还是表姐夫想出了个好办法:买了个蓝牙耳机解燃眉之急,再定期带表姐去中医那里按摩、理疗,表姐渐渐不再提此事。
我想,她的疼痛,至少有一半是被表姐夫的关心治好的。
一个成功的手术,真的无法解决病患的所有问题。理解和关爱,才是提升生存质量的最佳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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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也需要学习
外科这一行干久了,每次拿起手术刀时,总是会略显沉重。
一方面,我们通过手术为病人去除病灶、解决他们当前的痛苦。但另一方面,手术本身意味着疼痛、后遗症或者一系列生理上的变化和功能丧失。
虽然这些丧失是由疾病造成的,但当大夫们明白这些丧失对眼前的病患而言,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伤感。
在急诊时,救助过一个车祸重伤患者。颈椎、右手手骨骨折,脸部挫裂伤、缝合了 18 针,是一个大大的「7」字型疤痕。
当时,患者情绪很低落,缝合时一直在默默流泪。治疗结束后,他对我说:「你让我看看手的片子吧!」
我有些诧异,毁容了都不着急,看手的片子干什么?
原来,这位病患,是我的同行——一名眼外科医生。
知道真相后,忽然发现这两张 X 光片变得很重。骨折加肌腱断裂,不知能复原到几层,想再做手术,恐怕不太容易。
我没再多问,默默地把片子递给他。
我忽然想到,如果是我不能再做手术了,会是怎么样的心情?虽然,常在手术特别多、特别累时,吐槽说再也不想上手术了。但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手术台,谁能真的坦然接受呢。
我又想到我之间接触过的病人们:一个老师,因为喉癌切除咽喉,再不能授课;一个运动员,跟腱撕裂,从此要告别赛场……
这些病患,从医院离开后,都在和「生存质量」较劲。
医学,只能解决他们一部分的问题。而作为医生的我们,也没能好好地抚慰他们受伤的心。
仔细想想,我们虽然常说「偶尔治愈,总是安慰」,但似乎从来没有接受过关于「如何去安慰」的教育。这句话,越来越像医生对于医学局限性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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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才是「生存质量」?
不同科室的同仁,也许会给出不同的答案。然而,这其中一定包含着一些共通的因素:希望病人能有一种好的感觉,同时对自己的生活存在着较高的满意度。
就像《心术》中说过的那样:「医生的责任,不仅仅是救死,还有扶伤……」
尤其是在当今社会,物质生活极端丰富的情况下,人们慢慢地从生理需要过渡到精神需要,所以,大夫才越来越难干,所以,关于生存质量的考虑才越来越重要。
每个人的工作背景,职业经历,个人性格千差万别。而因此产生的对「生活质量」的定义也是不一样的,而在这时,传统的「生存率」、「治愈率」等指标就很不够了。
医生不光需要通过自己的知识技能,手中的手术刀解决患者身体上的疾病,更需要从患者的本事情况出发,努力多做一点。
医生可以做些什么?
这里,我想抛开一些制度的限制,抛开现实工作中的种种困难,单纯地考虑为了提升病人的生存质量,我们能做些什么?
首先,我们直面病人的丧失,就是最大的人文关怀。病人生病后,会慢慢地丧失某种能力。当他们面临这些生活的改变时,可能会退缩、悲伤和暴露出自己的无助,这种时候,我们提供的专业治疗,本身就是一种稳定的支持。这种支持,能够转化为一种动力,帮助他们克服眼前的困难,寻找更美好的生命存在。
其次,痛苦不能替代,但可以通过「共情」得以减轻。有时候,我们不能改变病人的痛苦遭遇,从医的念头越长,越会对医学的局限性理解越深刻。
当病人把各种各样的痛苦交到我们手中时,我们不仅要接住身体的痛苦,也要对病患心理上的痛苦有所应对。明明各项检查都没事,病人却还说「头晕」,这种时候一句「头晕很难受吧,看看过两天能不能好?」就能给病人希望。
这种时候,认同他们的痛苦、体谅他们的痛苦,本身就是一种治疗。也许我们的一句安慰的话,就是在为病人的生存质量加分。
最后,在医疗的概念中,生存质量是分不同的层级的:
第一层,是帮助病人完全康复、回到社会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第二层,是尽量保持病人生活功能不受影响、心情舒畅;
第三层,病人实在病得很重,至少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生存,尽量保持躯体完好或延长寿命、减缓痛苦……
在每一个层级上,都有大夫可以努力的空间。这些,都属于我们自我修为的一部分,也是每一个大夫都需要面对的生命议题。
而这一过程中,离不开患者的参与,离不开患者的理解,更离不开患者对此的支持。
当我们在帮助病人提升生存质量的时候,我们也在向更满意的医疗行为靠近,不仅仅让病人满意,更多的时候,也包括了医生的自我满足。(责任编辑:shamou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