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忘川 第二章
文/Drawer
雪依旧没有停的样子，一片一片，好像漫天的纸钱一样。凛冽的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吹着，屋檐上束着的白色冥巾猎猎作响。
我跪在空空荡荡的灵堂里，把纸钱投入火焰，静静地看着它们渐渐焚为灰烬。
“霁儿，你以后就跟着南宫嬷嬷，住在关雎殿。孤会经常去看你的。嬷嬷，霁儿今后就麻烦您了。”
“诺。”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
在这宏伟幽深的宋王宫，南宫嬷嬷成了我最亲的人，当然阿福是我最好的玩伴。
父王偶尔会来看我，平日里珍宝古玩送来不少，不过那些东西并不比阿福让我喜欢。嬷嬷跟我讲过，后宫由尚夫人掌管，尚夫人为父王诞下一双子女，其他嫔妃所生儿女也众多，也就是说我在这后宫有不少兄弟姊妹。
“哦。”我挑了挑眉，表示并不感兴趣。
嬷嬷曾是父王幼时的乳娘，她说我的性子和我父王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娘亲明日出殡，这是父王让巫觋算的吉日，也是娘亲的尾七最后一天。从大理到中原，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为保证遗体完好无损，颜子期找来大理最好的工匠打造了一口墨玉水晶棺材，想来那个家伙也是个很心细的人。
那一夜中，我躺在榻上，眼前浮现着关于娘亲的所有记忆，想到如今失去至亲，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宋国国都，便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半夜，耳边突然传来缥缈而熟悉的声音。
“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是娘亲的声音。
娘！娘！我大叫着，努力地睁开眼，却怎么也无法睁开，身子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动弹不得。
一阵冰凉的、温柔的触感，从额头传来。
这是娘亲的吻。
以前在大理，每次娘出远行，临行前都会在我的额头留下一个深深的吻。
“娘，你要去哪儿呀？”每一次我都会问，虽然有时知道她只是到临镇去置办一些食材和必需品。
“出镇办一点事情，这几天在家要听话，回来呀，给你做雕梅，好不好？”
“好！”一提吃的，我满口答应下来。
而这一次的感觉却不同以往，冥冥中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娘，你要去哪儿呀！”我哭喊着。
“去很远的地方。你一定要好好……”
声音渐行渐远，没了声息。
如果不是我使劲全身力气终于睁开了眼，恐怕真的以为这是一个梦了。我看到了宫门是半掩的，隐隐约约仿佛有个仓皇而逃的身影一闪而过，门外的风雪像猛兽一样呼呼地灌进来。
我爬起身来，趴在我肚子上的阿福也被我吵醒了。
原来是阿福压着我。
我下了榻，阿福也摇摇尾巴似乎要跟着我，于是我带着阿福，偷偷掩好门，走进了茫茫的风雪中。
那个陌生的身影，似乎又是那么熟悉。
出了门，才有点后悔，一来外面的风雪果然如刀子一般刮得脸颊生疼，二来这样的风雪夜很容易迷失方向不知能不能回得来，明天一早嬷嬷发现我不在了父王会不会责罚她？
我选择相信阿福，这家伙嗅觉尤为灵敏，以前在哀牢山的时候，如果不是阿福，恐怕我早就被困死在某处岩洞里。靠你啦，阿福，我们一定能在天亮之前赶回来的。
阿福摇着尾巴，跟着我消失在苍茫雪夜中。我的脚印和那一串小小的梅花印，很快被风雪掩埋。
跟着阿福走了一会儿，突然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衣，黑发凌乱，手提一只竹灯，向西南方走去，不，应该是飘去，这时我已能断定那是一个鬼魂了。
宋王宫的西南方，是一处颓败失修的侧宫，很少有人居住。据说年老或者生了病的宫女一死，就会被胡乱葬在这一带的乱石荒草中。父王在我入宫时没有对我有太多的束缚和管教，想来也是出于对我的怜爱，但他嘱咐过这一带千万不要随便过去玩。
这一带的宫殿还是很古老的样式，屋檐上的铜铃早已锈蚀，却仍能在风中清脆地响动。宋王宫建造得极为精美复杂，大多数宫殿的屋檐，都挂了这种精致的六角铜铃，嬷嬷说，在风水中，铜铃铛的作用是克制五黄煞。五黄煞属土，铜铃属金，可泄土气。铃铛摆动可加强金气，振起金气泄五黄土煞，使居室主人远离疾病。
越往西南走越绝偏僻荒离，风雪夹着连绵不绝的铜铃声，诡异地充满这个天地。
“阿福别怕，我倒想看看这宋王宫有多少秘密。”
其实阿福没有露出半点害怕的神情，倒是我，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鬼影在一处破败宫殿处停了下来，突然警惕地转身向后看，目光冰冷凌厉，我吓得躲在积满落雪的乱石后，借着雪光，我分明看见那人的脸，的的确确是我的西琳娘亲。我激动地流下泪来，想要大喊。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我的口鼻，我使劲挣扎着，那人紧紧地按着我不让我动。西琳娘亲仿佛是没有看到什么异常，转身走进了宫殿。
我一急，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向那个人的手臂上拼了命地刺去。
他疼得松开了我，眉头紧锁，很痛苦的表情，“你……真是恩将仇报的丫头！”
这下我看清了他，是一个蒙面人，着一身夜行衣，他的左手，有个血窟窿，鲜血直流。
“啊……对不起啊……”
“……”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绢帕替他包扎。
“刚刚若不是我拉住你，恐怕你已经变成亡魂了。”
“你，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听着丫头，你若也是来抢夺碧落的，便是我的敌人。”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既然欠了你一个人情，那就是我的朋友。”
“是朋友就别妨碍我。别出声。”
他翻身上了宫殿的屋檐，我也紧随其后。我跟着他从房梁上潜入了大殿。我不禁惊叹于此人对这座宫殿房梁构造的熟悉程度，以至于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行迹的地方，显然是早有准备。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大殿的正中央。
空荡的大殿中，摆满了成千上万的白色冥烛，光影憧憧，以大殿中央为中心呈扇形铺展开。而大殿的中央，一具棺材，里面躺着的竟是娘亲冰冷的尸体。那鬼魂在一旁盘膝坐着，双手放在一架古琴上，旁边还有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可以开始了么？”
“了无牵挂，只求你能信守你的承诺。”
“唔……阿琳，你以前跟我说话，可不是这个语气啊。”
一个颤音起音，那鬼魂开始弹奏一首阴郁凝重的巫乐。大殿上的烛光随着乐声摇曳着，忽明忽暗，忽燃忽灭。
“阿琳，你曾经可是族中最有天赋的女子，理应成为下一代的大巫。可惜，你为了那个男人……”
听到这里，那鬼魂突然一怔，瞳孔放大，乐声戛然而止，然后琴弦一根根地震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黑斗篷男人惊恐地大叫。
“你不该打扰我，我失败了。”鬼魂的唇角带着一抹凄美的笑，“但，爱上他，我从来都不后悔。”然后那鬼魄像空气一样消失了。于此同时，棺材里的尸体，也化成点点萤光，渐渐消失不见。
我强忍着哭声，眼泪在我眼眶里打着转儿。
“怎么哭了？是被吓着了吗？忘了你只是个小孩子。”
“才不是……”我急忙擦掉眼泪。
一回头，那个黑斗篷男人已经不见了。
“小丫头，戏看完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还未请教你尊……”
“免了免了，你多保重，告辞。”
“唉你这人……我还欠你个人情，不能不还！”
他转身向我摆摆手，消失在风雪里。
而我这时才发现，阿福不见了。
“阿福……阿福……”急得我直跺脚。
我尝试靠着自己的记忆居然成功返回了关雎殿，不过那时天色已亮。假寐了一小会儿，嬷嬷便起身了，第一次发现嬷嬷这么早就起来干活了，心里有点小愧疚。
这一日，嬷嬷带着我把娘亲入殓的仪式走了一遍，我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因为我强烈地感觉到，那口墨玉水晶棺里躺的，并不是西琳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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