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段时间，一直以为自己是没父亲的，哪怕有一天他从外地回到家乡，还是习惯性跟母亲亲一些。长大后有了手机，每逢自己的生日都会收到父亲的短信，母亲的蛋糕。每逢父亲的生日，也会收到母亲的短信提醒，告知我该发个短信祝福父亲了。直到有一次，母亲把我生日记得提前了一天，父亲的短信也提前了一天。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之所以一直发短信，是和我一样的缘故。当时离家在外，遭受了友情爱情的双重背叛，对着短信莫名流下泪来，更知很多话不必点破，那是世间最温暖的爱意。
只是当时，我仍未意识到父亲是爱我的。我始终觉得，若非母亲一直以来的辛苦维持，我和他之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我毕业找完工作回家的时候，想着学个驾照，方便日后往返。我记得那是五月，天气还不算太热。我打电话告诉老妈，中午要回家吃饭，考完科二就回去。
可是我运气不好，抽到了大中午，再坐车回家，意识到得靠近中午一点。我坐在公交车上，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先吃，不必等我。母亲说知道，下午我和你爹还要上班。正当我准备挂电话之际，母亲接着说，我本来烧了两条鱼，你爹硬是要给你留一条，你要回来吃不完，记得放冰箱里。
回到家里，身心俱疲，鼻间却闻到一股香味。餐桌上放着一条完整的鲫鱼，鱼汤被豆腐浸染得雪白。印象中，父亲极爱吃母亲做的饭菜，每次一家人一起吃饭，几乎都是他把菜吃得光光的。
我甚至怀疑，今儿父亲留了一半的鱼汤给我，是不是母亲的手艺退步了？用微波炉加热后尝了一口，发觉还是记忆中的香浓味。原来母亲的手艺没有变，变的是父亲的心意。
印象中，父亲对我的要求总是很高。我每次考第一的时候，他说：“世界上比你优秀的人太多了，别做井底之蛙。”我学自行车的时候，膝盖被摔了两次，每次都鲜血淋漓，可他不扶我，看着我说：“自己爬起来，不许哭。”我拿着无数次的画画奖状和优秀志愿者证明的时候，他冷冷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拿的奖状不比你少。”我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不管我做什么，父亲都不会觉得我是优秀的，他口里夸奖的，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在学校被舍友欺负，他会说，一定是你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否则人家干嘛欺负你。我第一次实习没拿到工资，被坑得一塌糊涂，他说，一定是你工作不认真，老板才不给你工资。他不会问我详情，不知道我舍友说我的话都是子虚乌有。更不会知道我老板口碑很差，在我去之前已经被气走四个人。慢慢地，我和他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
我决定开始写作的时候，知道父亲不会同意，就瞒着他和网站签约，投稿给杂志，刚开始的时候很艰难，第一个月的订阅几乎是零。我在朋友圈宣传新书，发动朋友的力量给我订阅，我看到母亲也转发了我的动态，发动她的朋友。
我跟母亲说，你不要告诉父亲，免得他又说我不务正业，母亲说好的。后来一次回家，父亲说，你为什么加你妈微信，不加我的啊？我一愣，嘟囔一句，你不是从来不会用高科技嘛。
我留了个心眼儿，按下了“对其屏蔽朋友圈”，可当我打开父亲朋友圈的时候，着实愣住了。他也帮我转发了动态，应该是盗的我妈的。上面还加了一句话——“我女儿在文字方面比我强！”
晚上我埋怨我妈不守信用，我妈说，你爸认识的人最多，让他宣传最好，可以提高你好多人气。母亲还说，父亲为了和我有更多共同语言，缠着她学了好久微信微博，甚至学会了买电影票和喊外卖。
我感觉心里有什么颤抖了一下，原来他背后付出了这么多，原来我在他眼里没那么不堪。
后来有一次，我爹非要我跟着一起去参加一个宴会，我知道我到了该相亲和见世面的年纪。我不依不挠了许久，直到我妈跟我软磨硬泡了一个下午，才点了点头。
到了现场，不少人看着我。我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只觉得索然无味。这时候，走过来一个我不认识的阿姨，看着我满脸欢喜，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哎呀，你就是***的女儿啊！你爸老在我们面前夸你，说你又懂事，学习又好，能力又强。我还在他朋友圈看过你写的文，听说你是个大作家啊！”
我一听，吓得不轻，我一个刚写文一年的人，哪里算得上是大作家，充其量不过是个写作者。我忙挥挥手，笑着推托。
对方却接着说：“你不知道啊，每次你爹说起你，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老说他宝贝女儿是他最大的骄傲。”
对方后面说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当时我爹和我隔着老远，我下意识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终于在人海中看到他和同事觥筹交错。许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向我的方向看过来，眼神仍是冰冷，我却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鬓角不知何时长出不少白发，我竟从未关心过他。原来，有一个人，我误会了那么多年。
父爱是山，乍看上去高耸入云，遗世独立，给我们增添了太多距离感，其实他稳打稳扎，不管什么时候，都屹立不倒，一如他给我们的爱，深沉、静默，却不失力道。父爱是树，一圈圈的年轮是岁月无声的洗礼，在不经意间刻下印记，直达心底。父爱是磐石，坚硬又冰冷，但顽固不化，足以承载所有的风霜。
早上父亲在一家三口的微信群发消息，说正在乘坐班机，大约晚上到家。母亲回了一句，欢迎回家。父亲艾特我，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分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说今天是周日。
中午吃过饭，我去街上逛了两个小时，这是我第一次挑选父亲节礼物，难免力不从心。突然间发现，我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缺什么，我真的很不称职。最后挑了一条领带，花光了我几乎一个月的稿费，再次埋怨好贵。
回家的路上，我已经能想象他收到礼物时的情景，撇着嘴，说我没品位，并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我也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就勉为其难不去计较啦！
有些爱，长大后才懂，不知道算不算晚，但愿，父亲可以老得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