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大的叫他小伟，比他小的叫他哥。但我不能这么叫，因为他是我爸。我是小李，所以在这篇文章里，我叫他老李吧。
1
老李长得挺好看，娃娃脸那种好看。虽然个儿不高，而且近年来非常黑，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美貌，以及他那颗追求美貌的心。这从他托我买衣服的次数就能看出来。
老李年轻当兵那会儿，抱着吉他的清纯样能秒杀大多数文艺少女，包括现在翻看老照片的我。据我鉴定，完全是如今快男小鲜肉选手的feel。
我拿着照片问他拍摄过程的时候，他非常诚实地告诉我，那都是摆拍的，吉他只是个道具，其实他完全不会弹。对此，我嗤之以鼻。
他一直没什么宏图大志，只是外表勤勤恳恳实质浑浑噩噩地上老实班儿，总给我说，够吃够用就行，咱挣得不多但咱也不欠谁的呀。
他没什么有钱有势的朋友，除了当年的同学、战友，就是邻居家的叔叔伯伯们。碰上个需要托人找关系的麻烦事儿，打一圈儿电话，也难找到一个说话有用的人。
他没什么兴趣爱好，我小的时候，卫生间还能看到几本历史书，什么唐高祖李渊，大将军霍去病，如今他们都没了踪迹。我喜欢历史的苗子，多半是当年在马桶上播种施肥的。
但是这些年他又多了一堆臭毛病，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爱喝大酒，一个礼拜几乎四五天都是醉醺醺的，喝多了会半夜把冰箱当成厕所。家里凡是能蜷缩得下的嘎啦拐角，都有他瘫软倒地的伟岸身影。
爱打麻将，输三次赢一次，输了就回家默默做饭收拾家务。赢了就觉得自己的牌技惊为天人，回到家给我妈邀功，好像从来没输过似的。
老王你看，我又能赚工资，又能赢钱，你说我咋这么能干啊。
每每此时，我妈只会淡定的回一个字，哦。
2
《奇葩说》有一期请了雷军。他说，父母可以是孩子人生的导师，可以是陪伴的朋友，但是不要扮演他生活中的上帝。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老李才不是上帝呢，他连班主任都算不上，他完全没给我过任何指导性的意见，也不懂得言传身教，更不会意图控制我。
我猜，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搞明白人生的意义吧？
老李实在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都说女儿会按照爸爸的标准来选择自己的另一半，但对我来说却是，以我妈为鉴，找对象规避老李身上的一切缺点。
曾经一度觉得，他这个人吧，毛病也太多了，并且从不承认，死鸭子嘴硬，脾气大的一二一，但是没本事啊。
如果我爸爸有本事，我可能会多才多艺，有大别墅有旋转楼梯，客厅中间摆一架大钢琴，每天有帅哥私教来教我弹琴。等我长大了，也不用高考，直接送到国外去深造，学成以后意气风发的接手家族事业，即使没学到什么东西，也能像曲妖精那样拐个唐长老。若是倒霉碰上个白渣男，爸爸也能把支票甩在他脸上说，离我女儿远一点。我喜欢当小公主，爸爸就让我一辈子当小公主。我过生日，爸爸不会只送我Kitty公仔，而是送我一辆粉红色的超跑。
事实上，老李做不到这些，他连一个中产都算不上。可仔细想想，可能隔壁老王，楼下老张也做不到。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确没有本事，我们的爸爸都没有本事。
有本事的爸爸，是少数。大多数的爸爸，非常平凡，或者说，平庸。
我们从小崇拜爸爸，他是随时保护我们不受伤害的超人，他能修好沉默的洋娃娃，打败学校的坏男生，暴击床下的大怪物，却终究敌不过时光。
后来我们终于发现，他算哪门子超人啊，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并且不可逆转地逐渐成为一个糟老头子。
可他是老李，他是我爸爸。
3
有些话，爸爸喝多了也不会告诉你。
年轻的他，喜欢读书，也喜欢诗。因为写诗能追到姑娘。
他的T恤衫上印着“一无所有”，他拿着大哥大去卡拉OK。
他侠骨柔情，帮兄弟打架，背一件行李就能去火车站广场。
学习抽烟，和狐朋狗友喝酒聊天，在路灯下展望人生。
那时的他不知道，人生其实没那么多慷慨激昂。虽然有时波涛汹涌，但更多的时候是一潭死水。他不知道他会有你。他不知道他会如此爱你。他不知道生活原来是这么困难。
他更不知道，尽管如此，他也什么都扛过来了。
他不会告诉你，他也有过梦想。你振振有词地抱怨他没本事，也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可你理所当然吃了二十几年的饭，也是他一秒一分，五毛一块挣来的。
老李很懒，却愿意起个大早去买最新鲜的菜，让我醒来就能吃上饭，不至于胃疼。老李不爱上班，但是好像从来不会迟到，迟到好像会扣不少钱的。今天早上我还在赖床，他已经出门了。
4
仔细想想，老李的优点也不少。
他写得一手好字，拿过硬笔书法比赛的奖。小时候我非常乐意他给我作业签字，字体瘦长，沾点儿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很会做饭，在部队炊事班待过，怎么说也是持证上岗。我料想，大概是《炊事班的故事》里白展堂那种形象，青春逼人。
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脏衣服脱掉不乱扔，洗好晾干叠得平整。男人生活习惯好，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啊。
老李还非常热爱小动物，每天都给单位的流浪狗带好吃的，一说起那条狗，他心情就沉重到不行。“生了四只小狗崽，每天喂奶瘦的皮包骨，背上那根脊椎骨看得太明显。太可怜了。”
我心想，哟呵，这狗被你喂挺好的呀，温饱才思那啥呢。我没敢说，怕老李骂我。
以下是老李的十万个为什么。
——电影咋缓存？（点缓存按钮）
——那个光头叫啥？（杰森斯坦森）
——为啥就我连不上WIFI啊?（人品）
——字体能放大吗？看不清。（我来）
——白头发太多了是不是丑？（你染染）
——下午吃米饭还是炸酱面？（随便）
——再给我女儿买点儿肉？（好的）
——这礼拜回家不？（不确定）
——买衣服不？（不买）
——钱够不？（够了）
我知道你爱我。
虽然你没跟我说。
虽然你能力有限。
爸爸，明天又是父亲节了。
节日快乐，我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