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

三娘今晚睡前要抓蝎子。

多年的老宅人气渐稀,阴潮又有点湿热的墙体里蝎子筑了窝。起初只是零星的几只暂住,不想暮春时令炎热的夏天将至的时候,蝎子喜欢上了这里,飞快繁殖。一群蝎子就这样寄居了下来。乡间少污染,蝎毒也是天然纯正不掺杂质水分。挨蛰的三娘像是为这纯正优质的蝎毒验了货,脚肿的胖大,甚至于下不得炕。

三娘家五谷杂陈的庄稼院建在门楼里,像照片镶了框般精致了起来。河对岸那一坡老松苍翠,多年来庄户人家踏青的去处。每年过了清明,河开水暖,阳气漫洒在不背阴的那面坡上。松枝随风抖落冬雪里带上身的尘,开始渐次吐纳新绿。松香飘来,融进庄里早起人家的炊烟。远处的大桥在晨雾中依稀可辨。有海蓝色的大货车奏着长鸣呼啸驶过。三娘在寒来暑往里把玩这朴素的庄户人生。太阳升便暖了,太阳落便冷了。偶尔一声货车长鸣的插曲恰到好处,不算持续的吵闹,同时也给了庄里人一点机动的节奏。

想来当年三娘的男人险些同知青结了亲。可在关键时刻顿悟到这门户不般配的害处,断然听从媒妁之言相亲后将三娘快速娶进了门。知青女子果然走了,多年后竟回到这乡间寻访故人。不想故人真的已作了古。守寡的三娘慨叹,这人生啊,所谓情爱总归是大豆玉米之外的稀罕物件。人若已故,便连这稀罕物件也不必了吧。如此说来,未能结缘倒也是知青女子的福气。

今儿着了蝎子这毒疼到适当。腿肿了老高的三娘褪下年前初冬时候早早就穿了的棉裤。白腿上多年前的疤亮了出来。她记得多年前的秋收时节,运载收成的牛车惊了魂,窄巷里斜窜的慌乱中碾压到了三娘的腿。年轻力壮的好处,是伤了也无大碍,三娘几天后就下地扛活了。此后落下明晃晃的疤。彼时年幼的女儿们才学会走路,蹒跚学步也小心翼翼地用手抚了母亲的伤掉大粒大粒清澈的泪。‘我儿都孝顺’。三娘每忆到此都满眼温柔,当年没有生养男娃的遗憾早抛飞到九霄云外。反倒是为了这一屋子的女娃半生来劳劳碌碌。受的累重,劳苦心疼。而今打量这比儿女们年长的老宅,春华秋实,窗明几净。灰突突的墙面地面,满满都有回忆的影子。镜框里老旧的照片,故人也似一路沧桑过了多年,不曾远离。

因此三娘在简陋单一的过活里,深深秉持过迷信的念头,这人应该是真的会往生的。连年到头某些阴历的初一十五,三娘有一套自己坚持的仪式。烧香拜佛,祭奠尊长或者过世的人们。关于有谁三娘从不提及。简陋单一生活里酝酿过这半生的丰富,三娘的内心神秘浩瀚,或许是不可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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