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有道坎(五)

我生性比较敏感,这是我老爸几年前很婉转地告诉我的。他说我接受某种信号的能力可能超过同龄的孩子。为了把生性敏感问题说明白,老爸不惜动用传播学的“选择性注意、选择性接受、选择性理解”;生命科学中“人的神经传感系统平均每秒接受四亿亿个信号,通过自动过滤筛选最终传导到大脑被处理的只有数千万”;心理学上的ABC理论等等。

老爸还举了一个贴切的案列:我知道你喜欢上电脑和看书。如果我像某位家长怪罪孩子视力太好,会不自觉地收看黄片暴力片,就将孩子原本2.0的视力假借矫正之名降到0.3。这么做无异于杀手。孩子因此就会自闭自卑,成长的路上就会出现大问题,甚至是不可逆的大问题。老爸会对你说,辛福,你的眼睛很漂亮,因为里面有一汪秋水。如果你长时间用眼,秋水就会变成死水。见过死鱼眼吧,干涩无泽,不愿意多看一眼对啵。

那天晚上,设在吴刚家的酒局,吴昕斌和屈富兄弟三人正喝得酣畅。我坐在圈椅里,手捧着一本三联书店出版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集》。当看到苏比在教堂听完赞美诗后,灵魂开始苏醒时,我也被外面的骤雨惊醒。风雨齐鸣的呼啸声,似乎是一根鞭子在凶猛地抽击着空调外机和晾衣架上的竹竿,发出此起彼伏的“哐嘚哐嘚”声。老妈还在自己经营的棋牌室里忙着唷,要不要送把伞过去呢?想了想,昨天我在那儿看到有两把伞的,也罢。

鞭子的抽击还在继续,我的思绪兀自地走进到吴刚家的酒局中。

有种瘪三你看到他怕,那完结了。一生一世都会像只老鼠,哼哼。吴昕斌撸起袖子的模样,像个叫阵的猛士。

所有人都有怕的人,没有拳打天下无敌手的人。水浒传里的豹子头林冲厉害吧,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擒捉扈三娘,棒打洪教头,活烧草料场,风雪上梁山。为了投名状,跟青面兽杨志——屈富此时单脚立地,一只脚弓踞凳子上,眼里的红丝在游动:怎么样,只不过是,屈富仰了一下头:只不过是打了一个难分难解嗷!最后那个“嗷”字,不知道他是否故意想表示什么,嗷字带着往上赶的音调才收住口。

像我们这种混江湖的人,不识虎头不识马头不识牛头不识羊头都可以,唯独,哎——屈富的二弟屈财捻着并无多长的胡须:就是不能不识人头嗄。其实为什么不提狗头呢?养过狗的人都知道,狗最通人性也最识人头。它从狗娘肚子里出来,就知道谁好谁孬,它看见衣着光鲜的就摇尾,看见衣衫褴褛的就狂吠,这是典型的识人头祖宗。

也不差我一个,说话的是屈富的三弟屈金。他双手搓着指节部分,随着“嘎巴”声响起,他才接着说:我在网上看到一个故事,讲的是辛亥革命以后,浙江绍兴都督王金发,已经死死抓牢那个杀害女烈士秋瑾的主谋张介眉。他想为秋瑾报仇雪恨,但到最后却放了张介眉。他说既然现在已经是民国,就不要旧事重提老账新算啰。可是没过多久,王金发就被当局枪毙了,你们知道这一次又是谁充当杀害王金发的主谋?屈金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他看见吴昕斌脸上露出一副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气忿的神色,又“哎”了一声道:这个家伙就是逃到袁世凯府邸里做师爷的张介眉,这个就叫不识人头苦头吃煞。

这时的吴昕斌,感觉有无数的轰响无数的咆哮向他袭来。而且这种声音来势之猛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感觉整个屋子都在摇晃,摇晃的半径越来越大,很多陌生的熟悉的面孔皆露出惊慌恐惧之色,大家互相挤压踩踏推搡,呼号声、尖叫声四起,场面极其混乱。

山崩啦!地裂啦!有个清晰无比的叫喊声向他吴昕斌发出警告,让他火速离开危险地带,不许回头迅速撤退到安全的避难所去。吽吽!吴昕斌发出抗拒的低嚎。哪里有什么安全避难所,冲到任何地方都是毁灭。于是乎,巨大的山体开始一大片一大片地滑坡,那些充满怒气的巨石如同瀑布般地向下倾泻,拦无可拦挡无可挡。现在再要逃离已是枉然——没有一扇门一扇窗可以打开,密石流已经淹没周遭的一切。它要吞没这里的一切。雷鸣般的崩裂声将会持续很久,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停歇。等到它卧倒喘息时,葬身在这里的不听劝阻的人,可能连尸首都难以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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