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谈
一路无言,凤宁在前,陈丰在后,谁都不敢打破这久违的宁静,回家的方向只剩残树与落叶在冷风里无助地呐喊。
搭着电梯来到家门口,凤宁打开斜挎包翻来捣去摸不出家门钥匙,一旁的陈丰小心翼翼地开口:
“让我来吧。”
声音带着些许干涩,些许疲惫,凤宁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挪到一旁去,看着他熟练地从皮带上接下钥匙串,麻溜地选出一把,滴哒一声,门便开了。
凤宁径直走进了卧室,放下挎包,脱下厚重的外套便出来,走进了厨房,开冰箱,拿材料,冲洗切块切丝,拿锅下油煎炒,忙碌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晚餐便准备好了,饭菜端上了桌子后她依旧一言不发,自己便吃起来。陈丰也坐了下来,张嘴合嘴咂巴了几下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端了饭就吃起来,味如嚼蜡。
凤宁吃完一碗饭,陈丰还在继续扒着饭,夹着菜,但她不打算等,起身到厨房拿了块抹布把自己的桌角擦干净,又把自己的碗筷洗好擦干放进碗柜里就走进房间。陈丰的内心就像被开水烫了一番,又辣又疼,嘴里的饭也咽不下去,反吐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就那样独自一人红着眼圈坐在饭桌前,面对着残羹剩饭,想着家大老小,想着兄弟手足,想着生活艰难,一阵阵悲伤和无助汹涌澎湃地撞击着他那颗肉长的人心,一片血肉模糊。
收拾完后,陈丰就坐在阳台上,吹着冷风,望着那轮圆满得有些讽刺的月亮,思考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烟是点完了一根再接一根,烟灰缸早就装不下烟头的尸体,他也不理,任由它们满溢。他就像是要惩罚自己一般,选一个最冷的位置,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狠狠地吸着一口又一口的烟,那一刻,望着眼前那一点火光,陈丰觉得它就是仅剩的唯一一点光亮了,所以不能熄灭。
陈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吸完了家里仅剩的四包烟便坐不住了,借着月光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深深地叹了口气,伸脚着地准备站起来,可因为坐太久了,脚在着地的一瞬间像是失去了知觉,紧接着便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脚底翻滚嬉戏着往上走,陈丰嗞的一声双手扶住屁股下的石板,心想着还真是自作自受,晃着脑袋苦笑着等它恢复过来。
凤宁躺在里屋里一直没睡着,她在盘算着如果住院治疗的话要让谁要帮忙照顾她,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自己的娘家了,陈丰呢?要告诉他么?不告诉吧,还闹着矛盾呢!可是他早晚还是会知道的,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怎样,告诉,还是不告诉呢?想来想去,翻来覆去心里一直没个着落,索性就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听到门扭动的声音才侧了身子闭起眼睛。陈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上床,抱住她的那一瞬间感觉心安了不少,睡了一个多星期的书房,今天终于可以偷偷睡床了。而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怀里的人在低低地啜泣着,然后凤宁转过身也环住他,
“我们......和好吧。”
“我们吵归吵,可我没想过要跟你不好。我想过了,”陈丰伸手擦了擦凤宁脸上的泪痕,“我弟那一笔钱我们还是要给,可我们也不白给,他不是还有两间店面在出租吗?那两间店面我们去找他拿过来,每月租金用来抵这笔债,抵到数目够了,两间店面就还给他,你看行吗?”
凤宁抬了泪眼看了看他说:“毕竟是你亲弟,就按你说的做吧,还能帮他看住店面,不被他给输光。”
“而你那二哥,你想借钱给他们就借吧,不过就借一半,我跟你打个赌,他们不会还的。”
“你就会看扁我的娘家人,看看你那个弟弟又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是一样替他还债——”
“好好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说你娘家人,我自己的弟弟也不是个东西,你夫家人也不是好货色,这样气顺点了吧?”
“不知道!”
“凤宁啊,不管怎样,都不能去寻短见,知道吗?我娶了你,就是要跟你一起过一辈子的,你要是没了,”陈丰抓起凤宁的手摸到自己心脏的位置说:“这儿就空了,明白不?”
凤宁挪了挪手抱得更紧了些,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点了点。
陈丰摸摸她的头发说:“睡吧,天都亮了。”
“陈丰,我还有话跟你说,不过还是个坏消息。”凤宁的头没抬起来,每一个字都说得瓮声瓮气。
陈丰的心咯噔了一下,抬起她的头问:“怎么了?”
“我得病了,今天去医院拿化验单,结果是乳腺癌,早期的,能治。”
陈丰嘴巴一瘪竟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能治就好,能治就好,咱明天就去医院,就去医院治,凤宁别怕,能好的,有我呢!对不起,忘了跟你一起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凤宁看着他故作镇定却又崩溃的样子,哭着笑,笑着哭,“嗯,能好,它得好起来。”
两夫妻就这样在床上抱在一起,痛苦流涕。
是谁说过,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但是如果可以,相信人生二字,没有人愿意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