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二）真空倚灵

寒风元年 一月一日

学校，阴

       自从世界变了，我就变了。我变了，世界也会变吗？整天我都没听课。我的眼神一定是迷离的。听着English离骚对数函数的交替，时光匆匆流去。到了最后一节历史，状态也一样。出神中我听到：“历史是一道道门，总是要打开的，只是拿钥匙的手变了。都一样的。”我感觉今天的课没有白听。

       下课了，我没有去吃饭。因为不饿。饿也应该是情绪。有别的情绪填充了，就不需要了。我走出了校园。学校里很热闹。我想静静。我随时可以翘课了，也许我根本不用上学。我随着风走，我喜欢风的感觉。自由如风。但这是寒风。我很冷。衣服只能防御外界，抵御不了内心的寒冷。我走了很远。应该很远吧。我没有距离感了。也没有累的感觉了。我从满城繁华，走到荒郊野外。我到了该到的地方。

普照寺，夜

       世路崎岖，看迷人捷足登山，争利悬崖无退路;

       佛天悲悯，愿众生回头是岸，早离苦海渡慈航。

       寒风中，星光里，一位老者孤独的身影隐约可见，显得越发迷离。深邃的眼眶，两道萤亮的目光直射星空。满天繁星，孤身一人。

       “阿弥陀佛──施主，何来，何往？暂来鄙寺一坐吧。”

       “请问大师尊号？”

       “苦海无涯，不必如此匆忙。进来慢慢说吧。”

       普照寺装潢虽显简陋，却也古朴。平淡中，透出一股安逸。冥冥之中，我觉得自己还是有路可走的。

       “施主请慢用，以前剩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师很和蔼，言谈中掩盖不住慈悲之心。我并没有见过多少好东西，不过茶还是喝了不少的。一阵龙井的清香扑面而来，多少缓和了我的心情。品茶，要慢。先用左手把着碗三转，最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要慢，要慢。再小啜一口，大致了解茶的成色。喝完半盏，我也暖和了好多。“请问，大师尊号？”

       “贫僧法号，真空。”

       “您是学物理的？！”我自觉失礼，连连摆手。

       “哈哈哈，施主少有的明慧。果然没有看错。当年恢复高考后，在北京胡乱学了几年，没有什么成绩。都是过去的事了。”

       “后来，为何遁入空门？”

       “人生苦短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

       “物理学，遇到了末日。”

       “施主，也是物理系的吧？”

       “不不，我是历史系的。物理只是兴趣而已。”

       “学历史好。善哉，善哉。施主也知道，物理学在本世纪初连续取得重大突破：夸克结构模型得到了很大完善，超弦理论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然后呢？”

       “都撞到了纸面上。”

       “纸面？”

       “嗯，我们物理系的喜欢把三维叫做纸面。”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大概懂了。”

       “是啊，站在画里的人，永远无法看清画的全貌，更别提画面以外。早该想到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算了，不谈这些了。施主，何来，何往？”

       “大师，你的茶杯空了。”

       “壶里还有一点。”

       “好，我把壶盖打开。茶壶没有动。大师，你的茶杯满上了。”

       “我尝尝──和原来也差不多。”

       “不止是差不多，一样的。大师，你的茶壶也满上了。”

       大师轻轻放下茶杯。“我需要想一想。”

       “我已经想了很多。”

       “质能白洞。”

       “我想到这一点了。但这不符合质能守恒定律。”

       “孩子，我还是叫你孩子吧。这事儿我见过。我们以前实验室里就有一个。是用来发电的，尖端物理实验，耗电量非常大，常规手段很难满足。”

       “但那是输出能量啊。”

       “物理系以外的人，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了。质能方程，至今还是没有几个人理解。质即是能，能即是质。你输出有机质，或者无机物，抑或电能，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看不透纸面。你肯定也能生成质能黑洞，把东西变没。创造和毁灭，也是一样的。”

       “哦……但这些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我想也不是。质能守恒是宇宙通用的定律。任何维度都一样。”

       “何以见得？”

       “质能守恒，符合和谐之美。这有点不像理科生的思维。”

       “和谐之美……我很喜欢。普照寺有种说不出的美，我明白了，是和谐。”

       “能量在维度间可以不守恒。就像画家的颜料，在桶里多一点，还是在纸上多一点，都是一样的。但我们在纸上，这也只是猜测罢了。”

       “画家……他在纸面上作画……”

       “总的颜料还是这么点啊。孩子，一样的。”

       “明白了。大师，还有更离谱的。”

“呵呵，我活了这么多年。离谱的事，见得多了。”

       “大师你看……好了。”

“嗯，刚才你在旁边的座位上，现在在我对面，你没有动。我需要想一想。”

       “我们都需要想一想。”

       大师思考了很久，我原以为他不可能知道答案了。但是他抬起头：

       “你该学艺术的。”

       “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嗯？大师何出此言？”

       “你是，画家。”

画家

       “我们把高维对低维的操控者，叫做画家。”

       “画家不是应该在高维吗？”

       “我看到的你，”大师比划了一下，“是你的色身吧。只是一个投影而已。画家的手在纸上时，纸上的人也能看到那个影子。”

       “我的空身，是四维的吗？”

       “没人知道，如果你也不知道。也许就是，也许是五维，也许是十维。我们在纸上。你在上一维，也是一幅画。你可以的毫不费力从我们这幅画的一边到另一边。”

       “大师，不行的。我感觉得到，这有限制。”

       “哈哈哈哈哈，你都万能了，还跟我谈限制。但我建议你，少画一些。”

       “我清楚，这可能对两个维度都不好。”

       “聪明。甚至不止是两个。闪现倒是问题不大。”

       “我不喜欢闪现。我是走到这里来的。”

       “很好很好。我看你的面相，福气不薄，你还是可以很幸福的。你的眼睛像湖一样深邃啊──但我更喜欢海，海是宽广的，包容的。孩子，你要去哪？”

       “我想去找霞。”

       “去吧。红尘中行走，是需要有人陪伴的。要是累了，就回普照寺来。天色不早了，先休息吗？”

       “不了，一秒也不能等了。大师，告辞了。”

       “那好。我送你个法号吧，倚灵。”

       “倚灵。我记住了。”

       “倚灵，路上慢些啊。”

       “真空大师，我走了。”

（一）寒风纪元

（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