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巷中有一户靠着祖传手艺酿酒的人家,家境殷实。酿酒的姓邓因为酿酒手艺不错,邻里也都敬称一声邓酒头。
这邓酒头的原配嫁过来多年就给邓酒头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邓黛。原本就这么一个女儿,邓酒头也是宠爱有加。但前些年原配病死了,邓酒头也就续了弦,邓黛也就多了个后娘,这后娘的肚子倒也争气,嫁过来后就给邓酒头生了个儿子。
这邓酒头老来得子是喜欢的不得了,这些年难免也就冷落了邓黛,本也没什么。可这两年邓酒头年纪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后娘就想着赶紧把邓黛嫁出去,好独占这份家产。照理说女大当嫁,而且邓黛的后娘也不算太坏,给她找了户好人家,可邓黛就是不愿意,后娘把她送走了七回,她跑回来了七回。
这不男人家里终于忍不下去了,昨个就递了封休书过来。这邓酒头是个好面子的人,看了之后气急攻心,终于一口气没咽过来就走了。
今天她后娘便是要赶她出门。”
话罢,便见一年轻小娘被推出家门,约莫就是那邓黛了。只见她对着家门跪下磕了九个头,随后便拿着包袱起身离开。
巷口,秦风见她走来,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愿嫁人?”
“因为我要等人。”她抬起头,有些惊讶但还是低声说到。
“等谁?”
“不知道。”
“那要等多久?”这回轮到秦风有些诧异了。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或许更久,不知道阿。”
“那你还要等吗?”
“要,当然要!”
“为什么?”
“因为他是要陪我走完这一生的人呐。”
她展颜一笑,仿佛被赶出家门也不算什么。
从此城西便多了一位卖酒的小娘,手艺精湛,而她后娘没有手艺,靠着家底过活,日子日益惨淡,便将这一切怪罪到她身上,对她百般刁难。
但她毫不介意,反倒是经常接济娘俩,邓黛性子温和,再加上传自她爹的不俗酿酒手艺,日子也过得平稳,直至三年后洛阳城破,愿死者皆死于城墙上,朝外而死。愿活者四散逃命,唯有她照常摆摊,静静地等。
人流像快渴死的鱼群一样向唯一敞开的东门挤去,想要逃离洛阳这个即将干涸的湖泊。有一人逆着人流进入这个世人眼中的死地,这一路上他见过人世百态,丑恶、善良、悲情……
他见过那位校尉率领一千二百骑冲出东门,拼死也要将包围圈撕出个口子,好让这些鱼儿能够逃入大海。
他也见过那些鱼儿走在一千二百骑用人马俱亡的代价铺就的血路上,仍旧骂着这些当兵的不知好歹非要死战,给百姓招来祸患。
他更见过有人在这条路上相互推搡,然后倒下,死于非命,为这条求生之路增添一分血色。
有人丢下幼子想要更快逃出生天;有人见大难临头便抓住平日里连话也说不上的女子想要及时行乐,在这条求生的路上似乎最不值钱的就是生命,可人却偏偏愿意为了这最贱的东西放弃尊严、贞洁、道义、骨肉……当真是乱世人不如太平犬。
他没有管也管不得,那个校尉是为了这些鱼儿的现在而死,他或许要为了这些鱼儿的未来而死。
他由城东走到城西,最后在一处酒摊停下。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笑了,却流下了泪水。
“喂,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那一年,回头巷的巷子口,他看见她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爬上那棵老槐树,救下那只爬上树却不敢下树的小猫,一次次跌倒,看见她手都磨破了流着血,看见她想要求助路过行人却又不敢开口的怯生生模样,看见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却是声音小的恐怕只有她能听见,只能是一脸委屈看着行人走过。
最后他走了过去,捡起一颗石子狠狠砸向树上的小猫,小猫吃痛四足不稳便掉下树来,摔在地上疼的眼睛里都泛起泪光。他不管,只是转身离去,却听见与此前柔声低语不同的生气的大声斥责。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脚步一顿,仍是走开了,他觉得她真傻,傻到每一年他总要悄悄地回来看她,便已觉得满足。
她才不傻,早就看到了他,知道他肯定会过来,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他的名字,家住哪里。这一刻,小猫眼里的委屈更多了 ,旋即她又一拍脑袋,她还真傻忘记问他的名字了,之后又是一笑无所谓了等他再来就好了,反正“邓黛”就是“等待”嘛。
最后他来了,取出了她的心脏,他的心脏是一颗洁白泛有荧荧光华的龙珠,她是洛阳城下龙脉的化身,这颗龙珠是控制龙脉的关键,他要取出来封印龙脉,守护这一城,这一地,这一国的根基等待他们的归来。
他抱着她的尸体准备离开却听见一声啼哭,他剖开她的腹腔取出一个婴儿,传闻曾有女子踩雷神的脚印而得孕,她遇见他而得孕,那这个婴儿便是他和她的孩子。
他给他取名叫做“邓厚”,是“等候”吗?
十八年后,邓厚成人得入宗师境,手刃他的父亲,将他和邓黛合葬入龙脉。
坟前,他低声说:“娘在阳间等了你十八年,在阴间又等了你十八年,去找她吧,别让他再等了。”
从今往后,他改为父姓,叫做首厚,守候着龙脉,因为他在这陪着她,他不允许任何人再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