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了一地却仍想坚持

-1-

KTV大包房,觥筹交错,乐声震耳。

树文的五根手指死死钳住手机。手机震了一下,她未理会。她按下心中怒气,脸上和颜悦色,用另一只手举起酒杯,继续和同事们庆祝产品研发按时完成。

手机又震了一下。树文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消息提示,她知道,那一定是男友发来的微信。她没点开看,直接把手机扔进了包里。

酒过三巡,丁子峻放下红酒杯,走到一曲唱完的小周身边,接过话筒,还让小周把音乐暂停。小周疑惑,却也照做。

丁子峻微微低头,用手按了下两腮又向下捋过下巴,接着活动了一下脸,似乎想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寻找一个合适的表情。

音乐停了。注意到拿着话筒站在唱台上的丁总,众人放下酒杯,也停下正谈论的话题,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丁子峻。


丁子峻抬头,环顾一张张熟络的面孔。

“首先,很抱歉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来参加这个……算是我的私人告别聚会吧……” 丁子峻欠了欠身。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对着彼此或浓或淡的黑眼圈。

“我知道,大家为了赶产品研发进度,在津港大酒店封闭了半个月,非常辛苦。可我还是想把大家请过来,在离开这个城市之前,能和大家正式地告个别。同时,也感谢在座的每一位,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为我们的产品所做出的贡献,所付出的努力。惭愧的是,作为一个产品总监,我没能为大家争取到继续培养产品成长的机会。今天上午,公司董事会迫于投资方的压力,已决定免去我产品总监的职务。明天早上的飞机,我就要离开津港了。”

整个包房鸦雀无声。树文不由地张大了嘴。

“下周一大家回公司办公以后,在坐的每一位,都会面临HR的约谈。”

此刻,树文的嘴已成了O形。而她对面的孟姐却一脸的淡定,淡定中似乎还透着一丝冷笑,一丝愤怒。

树文挪到孟姐身边,递过去一个眼神。孟姐勾勾食指,示意她俯耳过来。孟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帮鼠目寸光的投资人,不懂市场,不懂互联网,只想着捞快钱!还有懦弱的董事会……唉……可惜了丁总啊,这么有能力的人,就这样成了资本的牺牲品……” 孟姐坐正,端起桌上的酒杯,把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可恨的是,我们还要被变成‘随葬品’!”

有人讨论“为什么”,有人沉默不语,也有人端起酒杯,走向丁子峻。只不过,这杯中的酒,由“庆祝”变成了“别离”,喝进的每一口,都那么的不是滋味。

树文本就身心俱疲,如今又备受打击。她和孟姐应酬到丁子峻离开,便一起离场了。

-2-

出租车里,树文回想这一年里,自己为产品设计过的每一个界面,每一个图标。可是,很可能过两天它们就都不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树文心中生出种失落感,就像自己每天悉心照顾的孩子再也见不到了。而见不到的原因,竟是被一把天降的大扫帚扫地出门,真是讽刺。

估计接下来,还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找工作。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想找一份各方面都合适的工作,并不比找一个合适的男朋友容易多少。

思忖到这里,树文才想起来,还没看那个无良男人发来的微信。

聚会开始前,她顺手刷了一下朋友圈,却看到一段令她火冒三丈的短视频——自己的男友居然在亲一个女人的脸,女人还得意地对着镜头笑。她正要打电话质问,丁总进了包房。她狠狠“点赞”,回头再找他算账。

树文从包里取出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是男友打的,一个是母亲打的,KTV太吵她都没有听见。她再看微信,有十条,最后一条只有三个字“分手吧”!?

什么鬼?她简直难以置信!明明是对方劈的腿,为什么反而是自己“被分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树文滑到第一条消息,从头看起。

这个男人没有狡辩,承认另结新欢,还说不会发那样的视频刺激她,是那个女人背着他用他的手机发的,他已经删了。他说他喜欢她,却不能接受她的家庭,也没有能力带她摆脱那样的束缚……

也许,这个男人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这难道就能成为他背叛的理由吗?

她已精疲力尽,没有力气打电话,也没有精力再对付一场必然的争吵了。她只想把自己扔到床上睡一觉。明天吧。

手机屏幕变成了来电,是家里打来的。树文盯着屏幕。出租车师傅突然说:“姑娘,睡着了吗?你电话响半天了。”

树文没有回答。她接通了电话,母亲一贯尖锐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她把手机从耳边稍稍挪开了一点。

“你个死丫头,你心心念念的男朋友都不要你了,你还死气白咧地待在那干吗?赶紧给我死回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晚上打电话找你,你不接,我就打给那个臭小子了。你猜怎么着,那小子没好气地说什么他已经跟你分手啦,要我以后不要再打电话骚扰他啦。你说,我怎么就骚扰他了?啊?当初要不是他没脸没皮的追着你,把你拐到津港去,我会打电话给他那个穷小子吗?你说是不是,树文?”

“找我什么事?” 树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母亲打电话从来都不是嘘寒问暖。

“你弟弟学开车考驾照,你给打五千块钱学费回来吧。”

“春天的时候不是给过了吗?他是不是又拿去乱花了?”

“诶呀,你不要冤枉你弟弟好哇,他只是这次没考过,得重考才行呀。”

“重考好像不需要这么多钱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没你脑子灵光。这次得给教练考官送点礼,要不然就更过不去啦。”

“我现在手里只有三千块,明天打回去。”

……

路灯下的小菊花如流星般划过,划过眼里,划进回忆。树文想起了那个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

父亲走那年,山上也是开满了这样的野菊花。那时她还是个高中生。她在父亲的坟前整整跪了一天,可哭干了泪,也唤不回那个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

她铭记父亲生前所说的话,一门心思好好学习,成为了村里同龄人中唯一考上大学的女孩子。毕业后,她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来到了津港,见到了父亲常念叨的“大城市”,也算圆了父亲的梦。

-3-

下了出租车,外面开始掉雨点。树文抱着鼓鼓的双肩包,一路小跑,穿过公寓前的空地,跑到公寓门口雨檐下,声控灯应声而亮。

大门是锁着的。门卫室也没有人。树文跑去敲住户的窗户,也没有人应。她这才恍然大悟——之前房东打电话通知赶紧搬家,因为这个只有一层的私人公寓是违章建筑,不久就要被强制拆了。自己封闭期间工作忙,把这茬都忘了。

雨声渐大,大门紧锁。已经过了十点。

树文把双肩包靠到墙边,赶紧给房东打电话。房东却说,不在津港,让自己想办法……树文又给开锁公司打电话,开锁公司又说,太晚了,师傅们都下班了,派人去也得明天了……

刚才淋着雨敲了半天窗户,树文的衣服有些潮湿。她觉得身上有点冷。

那会儿下车那条路往南,有家快捷酒店,看来只能去那凑合一晚上了。雨有点大,走过去一定会淋湿。树文打算等雨再小些走。

望着路对面住宅区的万家灯火,树文觉得此刻既孤独又落魄。白天,自己站在职场的中央;夜晚,却活在城市的边缘。

树文蹲下身,从双肩包里取出耳机,插在手机上,开始听歌。

不知听完了多少首歌,雨终于停了。

空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像碎了一地的残破镜片,映出的万家灯火,也随之碎了一地,一如她当初的梦。

这个城市,会送给每个拥梦而来的人一面镜子。镜中万间广厦千盏霓虹,与这现世繁华一般无二。渐渐地,自己也不觉入了镜中,便以为,已成了这繁华世界的一员。

殊不知,今夜却将她的镜子抛向空中,摔了个粉碎,无论镜中景象曾经如何美好……

树文眼前涌上一片模糊,而后泪流如注。泪水,冲散她眼前一地的灯火,却冲不开她身后胶着的人生。


树文将手指伸到眼镜片底下,擦掉没落下的泪珠,又用双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她跺脚弄亮灯,又转身提起靠在墙边的双肩包,吃力地背到背上。

她卷起裤脚,走下门口的台阶,走向已经泥泞的空地。一步一步,鞋上的泥越沾越多。终于走到马路上,她低头跺了跺脚,蹭了蹭鞋底的泥。她抬头时已看得清酒店门上的霓虹灯。

不管今夜多么悲催,明天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虽然梦碎了一地,但还是想坚持。尽管,只剩她一个人。


梦碎了一地却仍想坚持_第1张图片
文/孟青苏
番外

恍惚间,树文见夜幕中走来一个人,提着行李箱,穿过略显泥泞的空地。

那人走近,公寓门口的声控灯亮了。灯下的她,泪眼婆娑。她赶紧转过身,将手指伸到眼镜片底下,擦掉眼泪,再转回来,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

她正想问对方有没有公寓大门钥匙,男孩先开口了。

“你好,你是那天晚上帮我开大门的人吧?” 他说着,把行李箱提上了台阶。

“哦,是吗……”她一时想不起来,她是帮别人开过几次大门,都是门卫不在的时候。何况自己还有脸盲症。

“是啊,你那天穿着一身男生的睡衣,困得迷迷糊糊的,还不忘问我是哪个房间的~” 男孩嘴角挂着笑意。

“哦,是吗。” 她用食指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掩饰着自己的小尴尬。当时的自己肯定仪表全无吧。

“怎么一个人在这,是在等……人吗?” 他试图推公寓的门,才发现是锁着的。

“大门锁了,门卫没人,你有钥匙吗?”

“这个……我也没有。大不了去敲几个窗户,总有像你这样的好心人出来帮开门的。”

“可现在人都搬走了。根本没人应。”

“都搬走了!?为什么啊?”

“房东打电话说这个公寓属于违规建筑,政府要强制拆了。难道没通知你搬家吗?”

“没有啊……哦,我最近刚换了手机号,又出了一段时间的差,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呢。我这刚下火车。”

“那只能等明天开锁的来了。” 她提起地上的双肩包,准备去对面的快捷酒店。

“等一下,还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哪个房间的窗户没关严,然后我跳进去,再从里边给你开门。”说完他往公寓窗户的一侧去了。行李箱还在原地。


声控灯灭了五次,她跺了五次脚。

公寓的门真的开了。门里的他,门外的她,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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