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5

审讯的第六天，他们决定使用催眠。

作为一名老练的情报人员，金·菲尔比拥有丰富的反审讯经验，所以，军情五处也使用了各种特别的审讯手段。可是，五天来他们没有能从菲尔比这里得到任何信息。在单面玻璃墙后面观察审讯的一位心理学家认为，菲尔比在回国前可能通过催眠术的帮助覆盖了一些重要的记忆，因此，即使他愿意吐露真相，回忆起的也是些经过刻意塑造的虚假事实。

解除催眠术的记忆伪装也只有通过催眠术。

催眠过程不是很顺利，因为军情五处并不清楚菲尔比是何时与苏联人接上关系成为双面间谍的，能够确定的是记忆覆盖催眠大概是什么时候实施。根据掌握的资料，直到从华盛顿回国前一个月，菲尔比还在安排他那个间谍小组的活动，那么，使用催眠术隐藏记忆就发生在这一个月中的某个时间点。

消除假记忆先从这个入口开始，经过一番引导和辨别，逐渐从处于催眠状态的菲尔比口中还原出回国前克格勃的专家如何用催眠术帮助他修改记忆。大概克格勃还指望菲尔比熬过这一关以后能够继续为他们工作，所以，他们并未真正消除而只是临时遮挡了一些记忆，还为将来唤回记忆留下了暗门。

催眠专家通过这个暗门抽丝剥茧去除了每一处的伪装。原来菲尔比在剑桥求学时代就因为个人信仰主动接触了苏联情报人员，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最后成了克格勃的正式成员。通过努力，毕业后菲尔比加入了军情六处，从西班牙内战到二战期间为苏联提供了大量的情报，可以说，英国情报机构了解的一切关于德国的信息，斯大林也能第一时间得到。菲尔比对于自己能够在隐蔽战线上为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出力感到非常自豪。

还原出来的信息汇编成文后交给军情五处进行核实，一位资深的情报分析官员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发现，菲尔比的记忆与军情五处已经掌握的情况高度一致，几乎就像是把已有档案全文复述了一遍，既没有什么遗漏，也没有任何添加。“太完美了就不像是真的”，这位情报官在他的报告中这么写道。当然，捕风捉影不能替代真相，他建议重新实施催眠，因为他怀疑，这些被还原出来的记忆仍然是假的，苏联人当然会预知到，英国人会采用催眠的办法剥除记忆的伪装。

如果担心伪装被揭破，那么就用伪装来伪装伪装。

这次的难度要比上一次更高，连揭开伪装的入口在哪里也毫无头绪。几位心理学专家经过讨论认为，追寻菲尔比最初与克格勃的接触也许是破解谜题的办法。任何谎言都是从重要事件的初始开始编造的，剑桥时代菲尔比与克格勃建立联系的片断也许正是撕开假记忆薄膜的边角。心理学家从催眠再现的场景中找到一个漏洞，克格勃找到菲尔比后几乎是单刀直入就开始商谈以后工作展开的规划、接头的方式、发展成员的途径。此前菲尔比给所有人的印象，只是个思想活跃的不安分的年轻人，经常参与各种乌托邦社会改造研究小组，不仅包括左翼右翼，甚至还有纳粹和无政府主义者的沙龙。苏联情报机构似乎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充分的把握将其拉入谍报网，从这道间隙心理学家小心翼翼地动手揭起假象。

所有参与调查的人员都觉得真相令人发指。的确有素未谋面的克格勃找到菲尔比，不过根本不是温情脉脉的拉拢，而是绑架禁锢之后粗暴的催眠和洗脑。克格勃可能认为菲尔比将来有希望进入英国政府部门，因此在他的脑中植入了一段指令响应机制，在某个他们认为必要的时刻，通过一段文字的唤醒，菲尔比将炸掉整个英国议会大厦和半个威斯敏斯特市。

只经历了几分钟破解谜底的兴奋，大家不约而同地领悟到自己遭受了戏弄。这段情节不就是盖伊·福克斯“火药阴谋”的翻版嘛，这不可能是真相，苏联人植入的这一层假记忆似乎专为嘲笑英国情报人员而设。

军情五处的工作人员和心理学家们被洋葱般层层覆盖的假记忆搞得筋疲力尽，可他们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罢手。克格勃如此煞费苦心折腾菲尔比记忆，肯定有着极其重要的目的，难道他们只是闲着无聊用一个最终必将暴露的间谍的记忆做游戏吗？

“可能真的只是个记忆游戏，”军情五处的负责人佩尔西·西利托在随后的审讯报告上批示，“菲尔比可能只是个烟幕，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耗费我们的时间和调查资源，从而掩护真正的‘鼹鼠’。但是，在金·菲尔比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仍然需要后续调查”。

此后不久，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都经历了大规模的人员改组，一些重要岗位上颇负盛名的情报人员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至于金·菲尔比，调查结束后他就毫发无损地被释放了，到了六十年代，他突然潜逃到了苏联，那边以国家英雄的规格迎接他。不过，他在苏联基本处于半软禁状态，他受到监视的舒适生活中找不到作为一名前谍报人员的任何痕迹。

也许，菲尔比相信他的第二层记忆是真实的，但是，看起来英国和苏联的情报人员都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