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潭心焰
文/谢吟风
“这就是你的报复?”易轻风沉着脸。
叶禅久久地看着金蝉儿沉睡的面容,不禁痴了。
易轻风突然爆发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太过火,适可而止,你偏不听!她本来不该死!都是你害死了她,你迟早也会把自己害死。”
叶禅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金蝉儿脸上移开,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极度扭曲:“哼,那是她傻,为了这么些猪狗不如的人,白白浪费掉自己的性命!你叫我不要杀,我偏杀给你看,他们的百条性命也抵不过一个你。”叶禅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他回头看向苟延残喘的夏虞等人:“她这么清清白白的人都活不了,你们又凭什么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要替她荡涤一切不干净的存在!”
杜清平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叶禅表情几近疯狂:“做什么?当然是杀掉你们这些肮脏的人!我要毁了这里,毁了你们,毁了易家,毁了白溪!”
山洞剧烈地震动起来,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呐喊,大地开裂,山体崩塌,一个个圆圆的大木桶从裂缝里滚了出来,杜清平只看了一眼,便心胆俱裂:
“是火药!”
他拉起发呆的温祁岳,拽起跪伏在地的石柏谦,指着来时的隧道:“快,往那里面跑!”
夏虞终于被这一喊惊得回过了神,连忙背起犹在昏迷的唐璨,跟着杜清平没命地奔向那最后的生命之路。
易轻风还没来得及反应,红色的岩浆像挤破的脓水流出了地表,火药桶一个个被点燃,连城一片。
轰。
易轻风只记得自己最后对叶禅说了一句话:“我要杀了你。”
而叶禅则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金蝉儿。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叶禅轻轻地亲吻着金蝉儿的额头。
金蝉儿并不是极美的姑娘,甚至略微有一些平凡,但是却生的极为有韵味,眼眉下垂下垂,眼角却微微上挑,有一种莲花的高洁之感,又有一丝迎春花的俏皮。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易轻风虚弱地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白色的长袍早已被炸成了一块一块黑色的碎片,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像是小时候去潭水边玩,不慎烧毁了衣服。
大爆炸终归是大爆炸,叶禅拥有不死之身,可他易轻风却是货真价实的肉体凡胎,修为再怎么强悍也没到能与天地造化相抗衡的地步。
易轻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师兄,有父亲,还有很多有趣的事物,仿佛又回到了深谷中,旁边是幽幽深潭,潭水温度极高,烧坏了他的衣服。
当他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数日,师兄果然守在他的身边。叶禅给金蝉儿做了一个漂亮的坟头,就在深谷那清澈的潭水前,找他的话说就是没有比这里更有灵气的地方了,他情愿用他无尽的余生与她在此相伴永恒。
秋去冬来,易轻风终于可以自己下地走动了,拄着一双可笑的拐杖。
又过了十几天,他丢掉了木拐,拿起了长刀。
师兄弟二人在潭水边站定,叶禅看着他恢复神速,不禁笑了:“看来,师父还是更偏向你一些。”
易轻风本来应该随着大爆炸跟山洞一起炸成碎片的,但是他体内的一股古怪的真气救了他一命,代替他碎成了许多片。
现在倒也不难想象,这股真气究竟是谁留在他体内的了。
提起父亲,易轻风倒是很冷漠:“我早说过要杀了你,拔剑吧。”
叶禅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突然笑了:“你倒是个执着的人,只不过,你作为一个杀手,不该管的事情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复仇,是在替易家复仇,替你爹复仇,替你复仇。那些人原本就该死,既然该死,那我杀了他们岂不是替天行道了。”
易轻风哼了一声:“胡说八道,杀人就杀人,哪里扯得上替天不替天行道。那些人死不死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不该害死她。如果不是你非要玩那么多无聊的把戏,她根本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装神弄鬼,她也许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来。所以,拔剑吧。”
叶禅没有动:“你大概忘记了一件事情,我是不死之身,寻常的刀枪剑戟根本杀不死我,你可有何把握一定能置我于死地?”
易轻风沉默了,自从进了山洞之后,一切都偏离了正轨,明明是叶禅的复仇,却叫他不明不白地几次杀人!他不是同情被自己杀掉的倒霉蛋,只是,他虽是杀手,却并非嗜杀成性,稀里糊涂杀了人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被别人设计的。
叶禅笑了:“你是一个杀手,我想你的教习早已教育过你,敌不动,我不动。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要轻举妄动。杀人不是打擂,你却要与我光明正大地打一场你必输无疑的仗。”
易轻风知道他们本来是师兄弟,是很亲密很亲密的师兄弟,然而现在二人站在一起交谈,话语间虽然毫无嫌隙,却终究不再是儿时的那种关系,反倒是像杀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一个寂寞的灵魂遇见了另一个,最终却只能分离。
他们生在这世上,注定了要独自前行,叶禅厌倦了永生,而易轻风厌倦了杀人,可是他们还要再杀最后一个人,杀了彼此。
叶禅换了一把长剑,他原本就是用剑的,而易轻风抽出了他的长刀,万幸,没有在爆炸中遗失。
易轻风一板一眼地用了一个起手式,叶禅凌厉的剑势突兀地横插进来。叶禅的剑总是比易轻风更胜一筹,自小就是。
两个很小的孩子拿着木刀木剑在江边像模像样地拼斗,大的不过六七岁,而小的只有三四岁。两个孩子打得极其认真,一招一式都用的一板一眼,简直像教科书上的范本。二人汗流浃背,却谁也不肯先缴械投降。只是,个子比较小的那个孩子似乎总不是哥哥的对手,接连几次被打倒在地。
眼下的情境跟当年分毫不差,易轻风已浑身染血,刚刚康复的身体难以承受如此剧烈的运动,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度爆裂开来。白衣早已变成红衣,他却执着地不肯放弃。只因那个在关键时刻挽救了他生命的人曾经一把推开要去撒娇的自己,对他说:
“你记住,这个江湖没有什么所谓的正义,弱肉强食本就是天地间唯一的法则。没有谁必须服从谁,也没有谁必须死,更不存在什么狗屁的江湖正道。只要你不够强,就之能被别人杀掉。而你的对手不会因为你的年纪比他小就让你三分。”
叶禅像一个指导弟弟练剑的老师,一板一眼地讲解着剑法要领,那个被父亲教训哭了的小孩子总是会自己拼命地练习,直到得到父亲的认可。易轻风的眼睛已经被血迷住了,手脚也开始发软,可他不能倒下,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倒下就意味着死。
叶禅突然收了剑,易轻风则单膝跪地,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本不是个要强的人,可是今天,他做回了杀手前的自己。
叶禅眼神朦胧地看着潭底:“相传潭心焰是上古的存在,有它的深潭能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上次你问我在里面看见了什么,我说看见了师父和师弟。其实,我撒谎了。”
“潭心焰,焚烧天地,小时候我问过你,你说你看到了师父带我们游遍天下。其实,那火还有一个特殊的用途。火燃,天下善恶皆生,火灭,一切诅咒解除。”
叶禅说着不等易轻风有任何反应,纵身一跃。投身于火,可与它同时幻灭,消散于天地之间,那上古时的火种将洗清一切罪恶。
秋去冬来,大雪掩埋了一切,白溪凋零了,那些吸食人血的怪物一夕之间全部消失,杜清平等人侥幸捡回了小命。而秘密永远是秘密,就像它不曾存在过一样,隐藏在某个角落,落满灰尘,你千万不要好奇,就忘了它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