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三轮车的轮子偶尔还会轧到几个散落在地面的碎石子,车身一歪,后斗会颠簸起来。还好机翼够长,又迅速恢复了平稳,但是余良还是扭回身抓住了她的手,怕她掉下来。
“你的手真凉。”
“嗯。”
“但是挺软。”
安怡笑了笑,默不作声,抽回了手。
“我的手也凉!这铁皮屁股摸不得!”杨凯在后面气喘吁吁,一副古代人力小二的模样,带着大公子和大小姐,往傍晚的落日里去。只是推的确实累了,跑去了旁边的小卖部,“我去买几瓶水。”
余良的手触摸到安怡的一瞬间,让他想起那个教学楼的梦,她柔软的皮肤像飘雪的七彩花瓣轻轻地落到鼻尖上,接着又被表层的温热融进毛孔里。她手指间没有任何孤独的痕迹,紧凑的靠在一起,纤细地让那指端的指甲都似乎是一件华贵的艺术品,指缝里没有一丝灰尘,只有淡红的肉和白皙的月牙。
但是那个梦里还有一个王宇,高大的不像话,拿整个脚掌捻着蚂蚁般的他,五脏六腑都滚落出来,淌了一地。他嘴里有口黏糊糊的痰,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送给你的吗?项链。”
“塞到我桌洞里的,好像挺贵的。”
“多少钱?”
“两千吧,没仔细看。”
余良听到这个数字,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一群死苍蝇不知道从哪个厕所里蜂拥而至,噎住了他的喉咙。但是他隐约确定了一些想法,也生出了一些想法。
“我挺讨厌这种人的,一直没有机会还他。”
“哦。”余良心事重重的眉毛都挑到了后脑勺,让安怡也感觉出来了。
“你还往我桌洞里塞他的照片!”安怡俏皮的冲余良娇柔地喊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怎么可能,也就那些傻女孩吧。”
这句话不无道理,王宇那帅帅的气质吸引了绝大多数的傻白甜,但是像安怡这种有头脑的高材生还真不像余良想的那样,余良又抛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相信我吗?”
这个问题在余良脑袋里浮现了很多版本,我是去了王宇家,但是我没拿他家两千块,你信吗?你觉得我是会拿他家两千块的人吗?你觉得我是缺那两千块吗?你觉得我真就那么坏吗?在你眼里我真的就是一个骗子和偷东西的人吗?最终还是问了简短的一句,并且得到了简短的答案。
“我不知道。”
安怡的屁股微微挪了一下,余良还是注意到了这不足挂齿的距离,膨胀的似乎是个不断被吹进气的皮球,在接下来的任意一秒都会炸个里外尽翻。
“我帮你还吧。”
“不用了吧。”
“没事的,什么时候?”
“下周末决赛,他也会到。”
“果然还挺厉害的。”
杨凯拿了三瓶水跑了回来,余良让杨凯坐到了座位上,自己跑到了三轮车的后屁股,伸出两个胳膊抵住后斗,冲着带着鹰扣小皮帽的安怡笑了一声,然后低下头推起车来。受宠若惊的杨凯,双手握把,驾驶座一下弹的老高,把杨凯的心崩到了天上,紧张又兴奋地掌握着方向。
余良的眼角能看到安怡的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露着浅浅的笑。但是在他脑子里,对那个项链更感兴趣,好像那个藏置的苍蝇拍又飞了起来,拍着在他心头吸了好久血的蚊子,这次他不能再输了,想到这里,他推车的手更有劲了。
余良没有注意,三轮车又轧过一块石头,安怡向左歪了一下。
公开赛还是在一中举行,比赛选手和受邀请的学生都可以入场,安怡给了王芸,杨凯和余良三张邀请卷,按她的说法,这次省级的比赛她希望他们到场,得到他们的祝福,尤其是余良。当然就是没有祝福也丝毫不会影响她的水平和发挥,这一点余良很清楚,而且他去,除了安怡,他还想见王宇。
“就是这个。”安怡伸出了胳膊,张开了手心,露出了一个三厘米左右黑色的皮质小盒子,递给了余良。
他拿了过来,两根手指捏开了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银色的心形项链,在月光下泛着煞白的光。安怡是土生土长的大户人家,住在军区医院的大院里,这里像个诺大的公园,白天很多疗养的病人,晚上则安静的很,夜晚的长椅更是安静地如月亮旁黯淡无光的星,完全不起眼,余良把那条项链拿了出来,对着皎洁的月光,那形状像是余良的心,还在扑腾着,越来越快,一下子又变成了王宇的心。
“你戴上,应该很好看吧。”
“我才不戴!”安怡把头扭向了一边。
余良把盒子收了起来,放在了裤子口袋里,长椅上的右手随着沙沙响的树叶声向右挪,这一个身位的距离让他的手指走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抓住了安怡的左手。
这次她没有动,余良包裹着她细嫩的手,握起来的手指还能碰到长椅上凹凸不平的棱,凉凉的椅子把她的皮肤衬托的温热起来。他翻了个面,让自己的手背紧贴着长椅,让安怡的手指从上方滑进了他四个宽大的指缝里,然后用力握紧,他还能听到两个手掌挤压空气时的闷响,从手腕处向外延伸,跑进了余良的上衣,顺着胳膊溜进了心底。
“我以后也买给你!”
“哈哈!卖铁买吗?”安怡一句玩笑,怕是戳到了余良,她接着又说,“飞机多好,这就够了。”
“嗯...卖铁,一斤五毛五,那片区的铁都算我的,我得卖到你上大学,不,大学毕业差不多够。”
“哈哈,你怎么那么逗!”
“没办法,骨子里的!哈哈。”
是啊,骨子里的。余良的幽默感是骨子里的,他的歪七扭八的点子也是骨子里的,他的佯装和斜楞也是骨子里的,他的三轮车和一三轮车的废铁也是骨子里的,他的怯懦和距离也是骨子里的,甚至不如一个女孩。
安怡的屁股一挪,没用一秒就凑了过来,身子一歪,漂亮的大眼睛,马尾辫和头上那蝴蝶的发夹都靠在了余良的怀里,整个耳朵紧紧地贴着他的心口窝。
“我能听到你的心跳。”
“怎么样?合不合你的耳朵。”余良用胳膊搂住了她。
“三秒钟四下,一分钟八十下,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达到了生物学的标准。”
“你赢了!”
“我还没输过呢!”
余良抱了安怡很久,月亮都滑到了树叶的后面,他开心的笑也没停过,关于学习安怡一个字也没问,关于那件事她也一个字也没问,单纯享受着这样一个纯洁无暇的夜晚,连一只鸟的打扰也没有,一颗打破夜空静谧的流星也没有,甚至让余良忘了这个世界还在靠着引力转动着,脚下的蚂蚁还在忙碌着,身上爬来的风还在撩动头发,两颗跳动的心还在交织着。
也让他忘了,两千块钱的项链在他口袋里,像抓住了王宇的脉搏。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