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北京的移民迭代史上,有两个词是应该载入史册的:蚁族、鼠族。
有幸,我曾是鼠族的一员;有幸,我当鼠族的时候并不孤单。
2009年,我靠一封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太高明的求职信得到北京一份编辑部助理的工作,只身来到北京,住进了门头沟我的老乡老戴“家”里。
为什么要给这个家加一个引号?是因为我现在想起来把它称之为家确实有点勉强。
2
老戴的家孤零零的杵在一片拆迁后还未动工的工地上。
每天,下公交车后我要穿过一大片狼藉杂乱的拆迁现场走到那间小平房那,在一片倒伏的瓦砾中,这间小平房显得无比的坚挺,男人范十足。
老戴能居住在这里,完全得益于他的工作:房产中介。或许是手里的房源太充足了,不知道他从哪淘换了这么一间没人住的小房子租了下了,据他说租金近乎白给一样,但是,“住的多舒服呀”,老戴夸张的喊道。
老戴是我的老乡,小时候胖胖的圆圆的,长大之后圆圆的胖胖的。他比我早来北京两年,已经是一个资深的北漂了。
我来北京,首先投靠的就是他。这是我在北京的第一个"男友“。
门头沟离我上班的石景山极远,天黑蒙蒙的时候我就爬起来,洗脸梳头穿上平整的衣服,穿过拆迁现场,坐十几站公交车到苹果园坐地铁,然后坐地铁到八宝山,再从八宝山走路20分钟到公司。
晚上再倒叙一遍,赶回门头沟。
在我来之前,我觉得老戴应该是个极无聊的人。因为从我来之后,确切的说,我带来一个笔记本电脑之后他的夜生活才开始丰富起来:打红警和魔兽争霸。小平房法开通网络,我的笔记本的配置只能维持这两个游戏流畅的运行。
老戴把红警打出了花,他可以选择美国,然后专门制造一大堆光陵坦克或者一屏幕飞行兵去攻打地方。尤其是攒够飞行兵出动的时候,满屏幕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好像爬满了蚂蚁。
有过住大街经历的我对老戴的住所没有任何异议,反而觉得很有情调。但来回的路程让我头疼不已,在发了第一个月工资同时因一次开会迟到被点名批评后,我搬家了。
3
我从地上的鼠族,搬到了地下的鼠族。
在公司附近的一个铁道线边,一片暗红色耸立的高层下,是一片片住满了异乡人的地下室。
便宜,每个月280块钱;近,走路离公司15分钟;方便,集中营式的地下室生活让睡觉、洗衣服、上厕所和洗澡井然有序的分开,让我想起大学宿舍的生活。
唯一的缺点是冷,非常的冷,湿,非常的湿。
在我后来看到的新闻和爆料里,地下二、三层的广阔地下室,是北漂梦想发育的子宫,是许多成功人士回首往事的唏嘘点,是刺激大众奋斗欲望的G点。但在当时的我,这就是一个可以让我不用背负太多压力睡觉的地方。
由于对地下室的极度满意,我把公司的同事老许忽悠了过来。
老许本来住在三环里的高楼四层向阳卧室,但是来到我目前在的公司后,收入日减,路途也遥远,被我几次游说后,终于也从地上搬到了地下,当起了我的”男友“。
老许是我的校友,韩国学院的,去韩国留过学。一脑袋卷毛,爱穿黑色呢子风衣,很像韩国欧巴,但我好像没记得听他说过韩语。
老许过来后,我俩就过了上形影不离同出同归的幸福生活。
早上急匆匆出门,晚上悠哉哉回家。我俩晚上经常去公司门口吃驴肉火烧,两个火烧一碗汤。或者到市场买点鱼丸回家煮辛拉面吃,天晓得,我是第一次吃辛拉面,也是无数次听他说辛拉面是最好吃的泡面了巴拉巴拉。
确实挺好吃。为了回馈他的奉献,我也把自己开发的美食告诉了他:公司附近永辉超市里的卤煮火烧。不过他并不认为那个臭烘烘的东西有啥好吃的。
有时候,我们也会跑到三里屯、跑到后海,去看人家喝酒泡妞。我们看老外,看美女,看老外泡美女,在酒吧的门口徘徊半天舍不得进去。”你这个穷货“”你这个穷鬼“,穷货和穷鬼互骂一句,趁着地铁还没关门钻进地铁回鼠窝了。
有一天晚上,老许接到他以前同住的一个小兄弟的电话,说他被人打进了医院。我和老许火速前往救援,路上搞清楚了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小兄弟的女朋友和另一个男的好了,小兄弟约了那个男的再小区谈判,结果谈崩了,被人家当头一啤酒瓶开了瓢。人跑了,女朋友把他送医院来了。
我和老许气愤异常,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女的和那个男的,给兄弟要点补偿过来。半夜十一点,我打通了老戴的电话。
”老戴,我一会要办个事,吓唬个人,你帮忙配合一下,扮演一下黑社会大哥。“
”没问题,一会你给我打电话就行。“
”不用教教你吗?“
”教个屁,打电话就行。“
我和老许的意思是既然男的跑了,我们就吓唬下这个女的,让这个女的吐出男的详细信息来,或者逼她让男的出来。
在医院,我当着那个女的面给老戴拨通了电话。
”哥,我弟弟被人打了,咋办?“
”嗯,对方是什么身份?“
这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老戴的原话一个字都没差。我心里想,我擦你是公安局的啊,还什么什么身份,太装逼了。
”不知道啊,一个小孩,能了我兄弟一下MB的跑了。“
”你问问对方什么身份,我查一下,把他找出来。“
”行,我知道了哥,听你的,你说咋办他就咋办他。“
老戴明显香港影视剧看得太少了,除了身份不会说别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去审讯一下这个女的,老许把我拉走了。说他小兄弟说算了,不想追究这个事儿了。我又深吸一口气,还好算了,不然真不知道下面咋演下去了。
4
除了这次半途而废的救援,大部分晚上,我们侃完大山后各自龟缩在各自的鼠窝里,看看电影,打打游戏,逛逛SIS,偶尔还能听到一层人造墙之隔的隔壁的小情侣传来的羞羞声,直到有一天出门和隔壁打了个对脸,打消了我对声音所有美好的想象,从此隔壁只剩下了噪音。
老许就比我高级的多,他隔壁住的是一个安徽女孩,独身。他俩之间的墙应该特别薄,从一开始能听见对方的动静,到后来两个人隔着墙躺在床上说话。
”然后呢,怎么样了“我色眯眯的问老许。
老许鄙夷的看着我”我们就是说说话!“
这个我后来相信了,他们真的就是说说话,因为老许每天都会和我说他俩说了些什么。说那个女孩独自一人和家里闹矛盾来到了北京,在北京打工是怎么的不容易,再到后来女孩的钱快花光了,再到后来女孩要准备回老家了。
后来,女孩真的就回老家了,老许没有了隔墙说话的对象,变得和我一样无聊了,不,应该比我还无聊,因为我还有远在威海的女朋友可以视频。
我的鼠族男友的描述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后来我和老许都离开了这家公司,老许去了一家韩国企业,继续北漂;我从北京撤退,来到了济南。至于老戴,过年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再后来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关于北京鼠族后来有许多报道,还有报道说因为像迷宫一样的地下室有安全隐患,要全部取消地下室的居住资格。其实在我们眼里,地下室一点也不像迷宫,他清楚、规矩的很。
现在也不知道北京还有没有280一个月的地下室可以住了,或许就像老许隔壁的安徽女孩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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