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8日
文/呜河
一
那天,财务科的小穆被市纪委带走并没有先兆。就那么突然地来了几个人,亮明身份,核实好小穆,架起就走。当然,多少还是给了局长钱小明一点点小面子的,“请小穆同志配合调查个案子,详情无可奉告”。钱小明召集财务科的所有人、局里所有党委委员,围坐在会议室里的大会议桌边,研究到底小穆这是怎么回事?有几个人一是一二是二地将自己耳闻目的关于小穆的事儿客观地撂在桌面上,接下来大家继续商讨怎么办、怎么办。
对于小穆犯了哪些事儿,钱小明心知肚明,却佯装一概不知;至于怎么应对发生在小穆身上的问题,钱小明是真的没辙,这才让大家出谋划策,集思广益。这些人能够联系到、方便联系的各类关系,都几乎被联系了一遍,回复都是“无能为力”。即使是钱小明的老领导,时任县长、现任市政协副主席候长喜,也只是在电话里说,“尽力了,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这个最后的稻草也无济于事之后,钱小明才给大家发话,“大家也别都在这里呆坐着了,白耗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要严格保密,不要主动给外人透露什么,家丑不能外扬。有情况、有动静明天再说,今晚我们都先回家吧,别影响明天工作。”说完,看看手表,12点。
钱小明就住在住房城乡建设局家属院,溜达着三分钟到家。
到家后先是被睡眼朦胧的老婆庞亚军埋怨了一顿,“哦,活着回来了?今天老二舍得你?回来就安静点!别打扰老娘睡觉!……”庞亚军说的老二是钱小明的二老婆肖淑柳。肖淑柳在庞亚军这里是合法的,他们三人之间有书面协议。
“我这么晚回来,肯定事出有因啊。”钱小明的口气里充满不愉快,但委屈的味道更浓些,一般这个时候回家睡觉,总会得到些抱怨,他自觉理亏也不会怎么辩驳。
所区别的是,他今晚跟之前的晚归原因不同。
钱小明没有再理会庞亚军,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将一只胳膊搭在庞亚军身上象征性地作个安慰。自从自己在外面养了个二老婆之后,钱小明尽管经常晚回家,但每次回来都会多少将一个丈夫的温暖分派给庞亚军一些,也算是对她没有坚决抵制自己养二老婆的一种报答。
钱小明自己一个人眯着眼睛,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满脑子里都是被纪委带走的小穆和对下面可能发生事情的猜想。
对于今晚没有搭过来的胳膊,庞亚军很是敏感。她在嘟囔、埋怨之后并没有再次睡去,她也想得到本该满满地享受的那份来自丈夫的温存,她毕竟才刚40岁,而且是个很正常的女人。她回转身,用双手支撑起上半身,翘起头想审视一下钱小明到底怎么了。这才发现他眉头紧蹙,双眼紧闭,表情焦虑。“哦,这是遇到麻烦了。”她猜想。
“说吧?是她让你生气了?还是工作上有麻烦了?”庞亚军的话很有底气。从她语气里可以听出来,如果是她也就是二老婆让钱小明生气,她是要出面仗义执言的;如果是工作上遇到麻烦,好像也能够给帮助解决。这的确在以前都是验证了的。
“小穆被查了……”钱小明说话有气无力,如果不是他的嘴唇动了几动,那绝对是腹语。
小穆被查了,钱小明很发愁,很担心,很害怕。至于原因,作为钱小明老婆的庞亚军心中再清楚不过。
庞亚军二话没说,拿起床头电话给父亲庞国军拨了过去。那边回答,“打听一下情况,很快给你回过去”。
在等待父亲回电话的这个时间里,庞亚军极力想找到安慰宽解钱小明的话,怎奈钱小明实在听不进去,也没心思去听。他知道此时谁也无力回天了,又不好浇灭庞亚军想讨好自己、安慰自己的热情,由她去说吧,自己继续眯着眼睛,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满脑子里都是被纪委带走的小穆和对下面发生事情的猜想,渐渐地、渐渐地进入了浅睡眠,就做起了梦来。
他梦见,小穆在纪委的审讯室里六神无主、满头大汗、无精打采、眼神无助。那眼神就跟被带走的那一刻一样,像只幼弱的小绵羊被大灰狼叼进了嘴里,满是哀怜和绝望。带着哀怜和绝望的眼神,小穆在纪委的逼问之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看得出他也在权衡自己的利弊和交代之后对他人的影响。
这个时候,钱小明心里那个着急啊。他在心里暗暗告诫小穆,要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可不能竹筒子里倒豆子。遗憾的是,小穆招架不住纪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把曾经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亮了个底朝天。紧接着,轮到钱小明绝望了,他在不安和恐惧中等待纪委的到来,却没想到自己在自家车库门前,遇到了冷枪。随着车库门“晃晃晃”地上升,“啪”的一声,子弹击中他的脑门。他应声倒下,来不及大喊一声“救命”,倒在地上抽搐着、抽搐着,只有浑身大汗,手脚乏力,目光呆滞,心脏狂跳。
“晃晃晃”的声音是电话铃声,那无疑是庞亚军的父亲打来要告诉一下问询结果的,可是慌里慌张的庞亚军去拿电话听筒时没拿稳,话筒“啪”的一声砸在了电话机上。这一声“啪”就是梦里的枪声,一下子把钱小明拉出了梦境。
这时,庞亚军下意识地看了下床对面的石英钟——1点。顿时,她内心升腾起许多对于父亲的愧疚,为了让丈夫内心安生一点,帮他缓解一下内心焦虑,竟然劳烦父亲在凌晨一点给别人打电话……
电话里,父亲庞国军告诉庞亚军,“没有什么消息,睡吧。”说完庞国军把电话挂了。
“没有什么消息,睡吧。”庞亚军嘴里嗫嚅着重复着这一串字,泄气地歪倒在床头。
身边钱小明仰面朝上,仍旧是跟在梦里一样浑身大汗,手脚乏力,目光呆滞,心脏狂跳。他的脑子此刻正在翻江倒海,想象力分别奔赴了两个极端。一个是,小穆死扛到底,大包大揽,包括钱小明这个局长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被牵涉进去;另一个就是跟梦里的一样,小穆招架不住纪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把曾经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亮了个底朝天。
随即,钱小明马上安慰自己,都说“反梦”“反梦”,梦里的情况跟真实的情况都是反着的。他这样宽慰着自己,心里稍微开阔起来,这才想起身边的庞亚军,不过他没有打扰她,兀自一个人缩进被窝里,合上了眼睛。
庞亚军也是仰面躺倒在床上,她的脑子里也在翻江倒海,她脑子里翻江倒海的直接原因自然跟钱小明相同,只不过庞亚军想到的东西要更多。
这是一幅很常见的画面,画面里一对多年夫妻同床共枕,平静和谐,相安无事。这又是一副不常见的画面,他们既不亲热,也不沟通,就那么躺在那里各怀心事,大张大合的思维,延伸出了卧室,发散出了生活圈子,触摸到了几乎认识的所有人,甚至挥发出了国界。
庞亚军主要想到是,身边这个男人、跟这个男人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个男人做过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她是深爱着钱小明的,自打相爱结婚一直到目前,都是深爱着的,不论他做过什么事儿。
但是眼下的庞亚军对过去的一切都怀疑起来。她先是怀疑自己这么深爱这个男人值不值得;她还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曾经真的爱过自己,尽管很明显地他现在已经不爱自己了,日常里所做的一切基本都是在演戏、敷衍、搪塞,或者说碍于自己父亲庞国军曾经给他的莫大帮助和仍然存在的诸多在任的关系,他不得不这样对待自己;她怀疑钱小明当初找二老婆的借口,当时钱小明哭的稀里哗啦,说自己家四代单传,到他这一代无后了,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余生,活着没劲头;她怀疑往日听到的传言是真的,传言说钱小明跟二老婆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他们娘四个的户籍都已经弄到了澳大利亚,而钱小明多次都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只跟肖淑柳生了个儿子,现在安置在了省城郊区,他对他们的供养保持在小康,不会过多地给予他们什么,不会影响自己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
带着这些怀疑,庞亚军乜斜了一下钱小明,他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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