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读记之二丨枕边可以不必有人，但要有短篇小说

很多作家不把短篇小说当亲生，福克纳是个典型。他的长篇当然替他收获了诺奖，但短篇，看的时候那也是专心膝盖发软。长篇从作者写作到读者阅读都要投入旷日持久的心力，短篇就可以每天睡前读一篇。福克纳我就只看来得及看完一本短篇集子。艾丽丝·门罗——没写过长篇——徒手靠短篇拿了诺奖。而博尔赫斯要是写长篇，我觉得没有读者拥有读明白的脑细胞。

枕边书本荐读一：《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福克纳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推荐给心态好的人。这书我是在公司上班时每一个卫生间的时间看完的，时常恼火。因为福克纳没有让你好看懂的意思，很多人称指代，都得用脑去判断这人是谁，现在是谁在说话。里面有几篇都很动人，看完一时发蒙的，是同名短篇，《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开场是爱米丽老小姐——小镇最后一位贵族——的死。一道关闭多年的门被打开了，众人踏进来，试图查探她多年的生活。然后倒叙，从爱米丽小姐赶走镇上催税的官员，到她处理院落里的恶臭事件，到不允许她与任何人恋爱的父亲死亡，到她与黑人恋爱被抛弃。结尾是个圆，将她安葬后众人再次聚集在她家，这时候楼上关闭了四十多年的那道门被打开，爱米丽小姐内心世界的门就此被推开。门里的场景掀开所有的伏笔，包括她买砒霜、订购结婚用具、她一头铁灰色头发。一个关于孤独的诡异、怪诞、哥特式的故事就此完结。我不应该剧透。

枕边书本荐读二：《好女人的爱情》——艾丽丝·门罗

好女人的爱情

推荐给女人。首先这书名就让男读者望而生畏，艾丽丝·门罗确然是个女性视角的作者。静水流深，从毫不跌宕的叙事中洞见人性的幽微，是门罗天赋的细腻。她是我少见的好像画面都定格在胶卷上供她描写的作家。小说里平凡生活的细节丛生，女性的压抑、挣扎、伤痛一点点显露在这些细节和心理描写中。真正意义上的抽丝剥茧。读起来要有一点耐心。好小说还有一点——跟流水账小说不同——是对时空游刃有余的操纵，门罗是此中高手。

这本书里最好的应该是《雅加达》，但我很喜欢《我母亲的梦》。孩童视角和语言体系实在可爱，跟《呼兰河传》相似，摇摇晃晃的。小说从一个佛洛依德式的梦境展开。梦的主人在丈夫的葬礼上分娩。宝宝对这母亲并不买账，用婴孩所能极尽的折磨折磨她。后来发生一件无厘头的死亡事件。戏剧式的冲突，有点荒诞，又有点幽默。开头的梦境就是发生在这时。所有家庭成员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自带着自己的残缺织成家庭这张网，网常常会破洞，而爱是东修修、西补补的工具箱。

枕边书本荐读三：《小径分岔的花园》——博尔赫斯

小径分岔的花园

推荐给不怕抓狂于“what is he talking about……”的人。这个集子至少得上看三遍，才能在遍布的高深词汇和思想里抓住点什么。总共七篇小说，九十九页。就是这九十九页，让我在咖啡馆喝了一杯特浓，又点了一壶红茶。然后一边看，一边内心嚎哭，什么意思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现在将他作枕边推荐，是因为这是第一本我读完之后好像掉进一个唯有梦境才能与之匹敌的幻境之中的书。博尔赫斯自己说：作家是个不断做梦的人。他是作家们的作家，他的小说是人类智慧巅峰的梦。看他的书，心态摆正，对天才有什么心态不好的，太史公都说：“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同名短篇是个推理（博尔赫斯多次用到的元素）小说，推理总是轻易让我觉得“燃”。主角是个叫余淮的中国人，他的曾祖爱看《红楼梦》，任云南总督，曾说要将《小径分岔的花园》这本他毕生创造的小说传给若干后世。二战期间，余淮是即将被捕的间谍，肩负着把一个机密消息传递出去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间永远在分岔，通往无数的将来”，在这一分岔，余淮顺利地在追捕到来之前上了火车，被仿佛专门等在那里的小孩指引到了艾伯特家，最后在追捕进门之前杀了艾伯特。艾伯特是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不是仇人，也跟间谍事业毫不相关，不看到结尾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被杀。典型的推理小说的解密，顺带勾一笔战争中的人性，看完我千真万确骂了声脏话。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