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兽》在电影圈里不瘟不火评分相对很高。
这部以内蒙古家庭内部矛盾为主线的电影在内容张力上深化到对内蒙古全境现状的描述。
其中的"旗"看似鬼城与乡村犬牙交错。主人公前往的榆林市整体环境也相对不甚良好——有一种九十年代末的冲击感,当然这种对比是与中国东部地区而言。
内蒙古经济在2005年达到爆发点,与北上广深一起领跑全国经济发展。早在2012年,内蒙古人均GDP即突破1万美元,时年排名全国第七,高于第八的广东省。
据虎嗅网统计:
2018年1月,内蒙古政府公布2016内蒙古经济数据注水数据:
根据统计公报,当年的财政收入为2016.5亿元,比上年同口径增长7.0%。而经过审计核算,内蒙古调减2016年一般公共预算收入530亿元。调减部分占比达到了26.28%,调减后的实际收入为1486.5亿元。
至于工业增加值,2016年公报显示,全年全部工业增加值为7758.2亿元,调减部分达到了2900亿元,占比37.38%。这一年内蒙古的GDP是18632.6亿元,调减部分在GDP的占比也有15.56%。所以2016年的真实增速,比官方数据7.2%还要低不少。
2016年挤水分,直接影响到了2017年的经济数据。2017年,内蒙古全区的GDP是16103.2亿元,比2016年统计公报上的总量少2529.4亿元。扣除注水的部分,去年的增速是4%,是这二十年来内蒙古经济增长最慢的一年了。
在挤水分的同时,内蒙古也在叫停过度举债的项目,所以虽然起点更低了,但去年的数据同样不太好看。过去一年,其二产增加值是6408.6亿元,实际增长只有1.5%;固定资产投资也出现下滑,比上年下降6.9%。
低迷的势头延续到了今年上半年,GDP增速为4.9%,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为5.8%,都处于全国垫底的水平。联系十年前其火箭般的经济增速,这种落差堪称断崖式的。
挤水分、降负债,内蒙古各市区基本都被波及。下面是2017年各市区生产总值排名:
对比2016年,去年内蒙古各地经济数据都大幅下滑。降幅最严重的通辽,生产总值从1949.38亿元降到只有1222.62亿元。降幅最小的是首府呼和浩特,但也有13.55%。
挤完水分,数据出现下滑很正常,不过今年上半年,这种全面下滑的势态也没有收住:
上半年的名义增速,保持正增长的只有呼和浩特,其他所有城市,相对于2017年上半年同期都是负增长。降幅最大的还是通辽,上半GDP只有513.4亿元。按照这个增速,全年的体量可能只能勉强突破千亿。要知道前一年挤水分之后,通辽的GDP好歹也有1200多亿元。
除了经济转型导致的失速,还有一种可能是,内蒙古还在继续挤水分。
在《老兽》中,随处可见烂尾楼。
这就是鄂尔多斯的映照,也是众多内蒙古城市的映照——草原鬼城。
独特的地理结构,导致内蒙古的人口分布相对均衡。2017年末,第一大城鄂尔多斯常住人口是206.87万;呼和浩特是311.48万;包头是287.77万;人口最多的赤峰为431.8万。
人口不过百万的地区有两个,分别是乌海市,56.11万人;阿拉善盟,24.8万人。除了这二者之外,其他地区都在100万到400万之间。
即便从人口上看,内蒙古也不是强省会城市。鄂尔多斯、包头和呼和浩特这三驾马车,基本包揽了全区过半的经济产值。不过正是因为人口分布的均衡,经济产值的高度集中,让内蒙古内部的人均数据,呈现出巨大的鸿沟。
从前面的图表可以看到,2017年人均GDP,鄂尔多斯毫无悬念的保持领先,达到了173046元。换算成美元,是25630美元,这个数据比北京、上海和天津还要高出一大截。
然而另外两架马车,呼和浩特和包头,分别只有88087元和95668元,只有鄂尔多斯的一半左右。如果引入赤峰、通辽等地作为对比,差距更大。鄂尔多斯的人均GDP约是赤峰的6倍。
内蒙古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产煤大省,其中鄂尔多斯又是资源宝库,已探明的煤炭储量占全国总储量的1/6。在煤炭产业的刺激之下,大量资金流向房地产行业。楼市泡沫那几年,人均几套房,几乎是鄂尔多斯人的常态。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是鄂尔多斯出现“鬼城”,而不是包头或者其他城市。
泡沫破灭后,鄂尔多斯的房价陷入了持续的低迷,直到近几年才开始有所回暖,但当年泡沫最严重的康巴什新区,这两年的经济同样不好过。2018年上半年的数据显示,鄂尔多斯下面的所有区中,康巴什的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同比下降9.1%,增速全市倒数第一。
通常情况下,人均GDP跟收入水平成正相关,鄂尔多如此高的人均GDP,收入按说也不会太低,但现实并非如此。
论居民人均收入,2016年鄂尔多斯还没有包头和乌海高,排在全区第三,与呼和浩特相比也只有微弱的领先优势。这与它的人均GDP水平呈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GDP没有转化为收入?一方面,说明鄂尔多斯的经济结构非常传统,以资源型产业为主,产值高,但利润低;另一方面,鄂尔多斯经济生产能力很强,但市场经济相对太弱,利润的大头被拿走了。
如果把时间拉长来看,内蒙古已经算经历了脱胎换骨。
自治区设立70多年来,内蒙古的三产结构比,从71.1:11.3:17.6演进为8.8:48.7:42.5,工业成为基础产业。不过以鄂尔多斯为代表城市发展脉络,尤其是对煤炭产业的依赖过深,让它面临着资源诅咒的风险。
所以同青海、甘肃一样,内蒙古经济放缓,十年之内经历冰火两重天,未必是坏事。作为典型的资源型地区,内蒙古产业结构的瓶颈相当大,资源枯竭、生态危机都是潜在威胁。更重要的是,那种经济结构具备造富的能力,但无法藏富于民,经济红利无法共享,形成另一种落差。
今年年初主动曝光经济注水,说明内蒙古意识到了产业结构优化迫切。未来一段时间,内蒙古不排除继续挤水分,经济表现还会维持一段时间的低迷状态。不过这一步坚决迈了出去,转型才有希望。
但是,让我们从内蒙古向外推广到全部西部省份,向下推广到其转型结构主体——草原资源、自然资源、金融资本间的利害关系。
据《人民日报》近日刊登的“2018年度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榜单来看,内蒙古经济还在走向"挤水分"造成的下坡路上。
而最近也有机构发布了《中国西部地区县域发展监测报告2018》,并同时公布了“2018中国西部百强县市”名单。
从数量变化看,四川比去年减少1个,内蒙古减少4个,云南增加2个,重庆增加1个,陕西增加4个。宁夏、青海、广西、新疆、贵州保持数量不变。其中,内蒙古减少最多,陕西增加最多。
论经济总量排名,西部12省市区依次为四川、陕西、广西、重庆、云南、内蒙古、贵州、新疆、甘肃、宁夏、青海、西藏。
百强县市的数量排名则为:四川、云南、内蒙古、广西、新疆、贵州、陕西、重庆、宁夏、青海、甘肃、西藏。
对比之下,仅依据数量可以直观看出,结合所在省市区的经济总量,四川、云南、内蒙古、新疆四地的县域经济发展相对较好。
但是内蒙古排名的下滑正在印证在资本寒冬中整体经济支柱强烈依赖于"一招鲜"的自然资源是完全不可靠的。在一系列反腐斗争的同时,内蒙古自己的经济结构调整也在导致其经济数据的断崖——虽然这是未来发展前必要的一段经历。
在来看西部百强县和全国百强县的对比:
虽然同为百强县,但西部百强县和全国百强县是完全两个概念。
在全国百强县中,西部地区只有内蒙古准格尔旗、新疆库尔勒、陕西神木、陕西府谷、云南安宁、贵州仁怀、广西平果、宁夏宁武、贵州盘州、四川西昌、陕西韩城共11个县市上榜,刚好过10%的比例。
其中排名最高的是内蒙古准格尔旗,为21名,也是西部地区唯一一个进入全国前四十名的地区。但即便如此,论产业结构、存在感,还是被排在它身后的多数东部县市甩出几条街。
单看经济总量,全国百强县首位的昆山市,2017年GDP总量高达3500亿,基本上和西部的贵州省会贵阳相当。而排名西部第一的神木,GDP总量只有1100亿。
全国百强县最后一名的江苏东海县,是江苏人均GDP最低的县之一,其2017年GDP总量为359亿,而西部百强县最后一名广西容县,仅有216亿元。
由百强县市的差距可以看出,在比较东西部的发展水平时,人们习惯性拿大城市来作参考,其实很容易造成一种错觉,或者说因此低估东西部的真实差距。
要说西部和东部最显著的差距,其实恰恰不在于大都市,而是县域经济的发展状况。它们无论是经济体量,还是产业结构,都才是东西部差距最真实的反映。
当然,东西部县域经济发展水平差距大,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相同点。
全国百强县中,苏州,无锡,常州三市的县域经济表现尤其突出。而在西部百强县中,也可以找出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案例。
比如,准格尔旗、伊金霍洛旗、鄂托克旗、鄂托克前旗都属于内蒙古鄂尔多斯;神木、府谷、靖边、定边四县市属于陕西榆林。但表现最突出的,还是成都。
在四川入围的27个县市中,金堂、简阳、彭州、都江堰、新津、崇州、邛崃、大邑等八县市都属于成都,占据整个四川近三分之一的体量。如果算上这两年已由县改区的双流、郫县,这个比例将更高。
另外,四川还有一个典型的“弱市强县”的代表德阳。此次德阳有广汉、绵竹、什邡三个县级市入围,且都在50强之列,占据德阳下辖县区市数量的一半。
从以上可以看出,虽然西部县域经济较之于东部有较大差距,但是在西部地区内部,县域经济的发展不平衡局面同样较突出。
而其背后——曾经作为西部地区的主要经济支柱的草原经济结构变化,正在深刻影响整个西部地区的人口结构变化——这种变化带来的深远影响是最为巨大而同时又最不为人所重视的。
2000年以来中国政府实施了一系列治理措施,包括围封禁牧、退牧还草、京津风沙源治理项目等。2011年,本着“谁开发谁保护,谁受益谁补偿”的原则,中央政府首次建立了“草原生态补偿机制”——即草原生态补助奖励政策,试图通过提供补贴,鼓励牧民,恢复退化草原。
2018年11月中旬,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研究所的学者携手一直在内蒙古牧区努力践行的 NGO工作者,在北京鸿芷书店做了一场关于草原生态补偿机制的调查、评估分享汇报。食通社整理、总结了其中的核心内容,其大致表现为:
目前整个草原经济正处于艰难转型过程当中。
一方面牧民拥有了大量前沿消费端——手机、电商、家电、子女学业等。另一方面,牧民的收入端却没有多少改善——基本相同的牛羊——但是其环境利用率却在大幅度上升。
与蒙古国的因地治牧的产业结构不同,中国畜牧地区的经济严重固化,众多牧民已经定居同一片草原区域,却与此同时参与到了资本逐利的洪流当中——伊利、蒙牛以及之前的三鹿等品牌全面推动着内蒙古奶牧业结构变化(奶业巨头依赖于自己的畜牧体系,逐出了牧民的奶业营收源)。而肉类消费则被黑白花杂交品种的奶牛(早期全面推广的奶牛,但因牧民饲养的奶牛缺乏安全性,故奶牛最终变为肉牛,因曾经推广力度强大,至今仍存较多数量)和瑞士产西门塔尔牛(超级肉牛,自幼年饲养三个月重量可翻三倍,因催熟,肉质松软,供应全国火锅行业等)为主力,牛类畜牧单一化。除此之外,当地政策受畜牧经济市场影响,时而调整推广的品种造成大量售价低廉的杂种牛出现。
一户人家的杂种牛群
牛业市场也受到来自蒙古国的庞大畜牧业的冲击。
这造成了另一种逐利方式的出现——提高肉类牲畜的迭代率——利用幼畜的加速迭代来同时应对国家政策对每户牲畜数量的限制以及消费市场对肉类的巨大需求。
据NGO参与者称:
牧民中有一大部分开始因生活质量逃离草原,虽仍有不少牧民坚持草原定居生活,但是大城市化已是大势所趋——这进一步推动了以草原为原经济基础的省份产业结构的剧变。
短期性经济爆炸依靠人口红利和自然资源开采高峰出现——但它是短暂的。
尤以兰州为例,兰州人口锐减至200万的同时兰州大学的精英人才流失同样严重——以至于教育部发布《关于坚持正确导向促进高校高层次人才合理有序流动的通知》。
整个西部正在陷入困境,只有个别的巨型都市圈目前仍有能力吸收人才和人口,其他地区已经渡过人口红利期,人口在向东中部转移。
这一现状下,《老兽》所映照出的西部问题,已成为一个值得深思的全国性难题。内蒙古挤水分后是否真的可以改变现状重整旗鼓,还要看东中西三大经济区域向内陆进行第三城市化阶段的推进速度是否赶得上。
在此只想写一深思性的影评,祝好,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