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从小我就很“怕”父亲。

在几近20年前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在山区县城的某个小镇,在周围同学的父母顶多督促孩子完成老师布置的分内作业时,我的父亲就开始专门为我订阅课外学习报刊,持续投入一笔稳定的资金。那些刊载着广博新鲜知识,印刷得让孩童充满好奇心的读物,在山区小镇的生活环境里,一面让我体会着不同于身边同龄人的特别,也一面给了我多一份的学习压力。当时年龄太小,不甚明白学习这件事上主动与被动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差异,但家里客厅显眼位置的那一枚铁质书报架,架子上永远满满当当的读物,却在我良好习惯养成的最佳时期,时刻提醒着年幼的我学习永远不止是完成课堂上老师留下的任务而已。于是我总是第一时间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害怕一旦拖沓,就会造成父亲订阅的课外读物的无情积压。起初是父亲不断提醒督促我增加阅读量,扩充知识面,后来变成主动自觉和渴望;因为按部就班之外的增补学习到成绩逐渐和同学拉开一些差距,学会从已知里探寻未知,这一点上父亲是我课堂之外的导师。

也还是在小镇生活的时候,父亲为小小年纪的我买了一台雅马哈电子琴,有意培养宝贝女儿的艺术细胞。小镇没有专门的乐器班,父亲特意找来懂行的老师一对一教我启蒙,我对音乐世界的敏感从那时起逐渐被打开,慢慢学会了识谱,也逐渐从声音的视角被唤起对广阔世界的敏锐觉知。后来再长大一些,开始接触传统乐器二胡,弦乐器比起键盘类更需要在指尖下功夫。找不准弦位的时候,指腹被弦丝慢慢磨茧起泡的时候,年龄太小的我内心多次打响退堂鼓。但父亲是坚决不允许我退缩的,他甚至会准备两把琴,自己跟着我的学习笔记摸索,陪我一起练习。这样一来我变得很难偷懒,好胜心使然更让我害怕自己的不努力会在父亲的练习成果面前相形见绌。乐器的感化是心性的培养,父亲在教育上对我的引领,不仅坚持要有干货实料的积累,灵性方面的启发也从未丢掉,双管齐下。

学习上父亲对我十分严厉,生活中,他却是个性情中人,引着我行了不少路,见过许多风景,爬山,看水,穿故乡的林间,教我认花,辨树,跟我讲述他童年里成长的点滴。原本天真烂漫巴不得和小伙伴多玩一会的年纪,我像很多同龄人一样,大多只能沉浸在孩童的视角,从游山玩水里体会着一些浅显的快乐,并不懂得结束之后要用文字去记录下所游所感的价值和意义。当时的我甚至会把父亲提醒我写游历文章的建议,看做课堂上老师布置的写日记任务一样,时而感到头疼,想要逃避。然而在父亲面前,逃避是根本没有用的。每一场畅快的游玩,最终都必须呈现在文字里,等待着被修改和进步。移步换景,借景抒情,诗词古语,名人名言,父亲为我买回的作文书翻了一本又一本,我也渐渐开始从写不满一页方格纸的水平,慢慢进步成一旦确立主题,便能话语滔滔。那份神往山水的热情,与归来写文的压力,二者也逐渐不再挣扎厮磨,变成了相得益彰的乐趣。父亲不仅训练了我用文字去看世界的意识,也训练着我日臻成熟的记录和表达方法。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时至今日也仍然时刻警醒着我勤记勤悟,不至堕后。

怕作业完成不好就不能好好消化父亲为我订阅的那些课外读物,怕不好好练习乐器就弹奏不出美妙的乐章,怕不认真观察世界不好好构思就拿不出像样的文笔,因为源于父亲的这每一份“害怕”,我在努力之中慢慢前进。如今长大离家,开始工作,父亲不再像从前一样紧密敦促我读书看报,不再“逼”着我写文章,一切变成了偶尔温馨的提醒,也锻造了我成长至今在自我要求上稍显可贵的自觉,我好像慢慢不再那么“害怕”父亲了。可回看如今身上许多能让我感觉到持续受益的好习惯,却正都是源于成长过程中对父亲的那份敬畏。是他的高标准,严要求和以身作则,一路提醒着我踏实,谨慎,坚持记录,懂得反思,始终做严于律己的人。

尝试写过很多人物,如今提笔写父亲,却仍是在心里几次斗胆,鼓了鼓勇气。父亲写得一手好看的字,和让我钦佩的文章,辛苦养育我逐渐长大成熟,自己却在慢慢老去。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我写下这些平白的小语,心中却是分外想要感谢他的饱满深情。感谢他教会我坚持和努力,也教会我保持一颗敏感的心去拥抱这世界。我也愿意始终怀揣着对父亲的那份“怕”,争取去做一个让他偶尔能感到几丝骄傲和欣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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