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君兮君若知 第三幕

第二天是周六,向君合极难得睡了个懒觉,到了下午两点多才起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正叼着牙刷心不在焉煮着泡面,听见外面电脑传来悠远绵长的铃声,有facetime。眼前是正沸腾着香气的锅子,嘴里还有一只电动牙刷,再配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向大状显然现在不适合面见任何人。只得由着那铃声自己在那自娱自乐,好一会才悄然无声。

他就着厨房的水槽漱了口,把煮好的面端到客厅的茶几上,随意地坐到地上,点开沙发上的电脑一看,是金杜的未接来电,心里一怔,随即给她拨了回去。

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

金杜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乌黑的长发配薄刘海,一张浑然天成的瓜子脸非但不妖媚,反而显出少女般未知世事的懵懂。她还和以前一样,总爱穿格子的衣服,今天一席白底红格子的高腰假两件连衣裙配宝蓝色贝雷帽,有蓝色的纱网微微遮盖住她的刘海,印着窗外遥遥可以望见的拉斐尔铁塔,极具法兰西的风情万种。她看上去和从前真是没有一点不一样,仿佛他们匆匆而过十数年的时光,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甜美娇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君合。”

向君合正塞一口面在嘴里,滚烫的面条让他直哈气,回答的声音并不清晰:“金杜。”

金杜看着正在大快朵颐地吃泡面的他,不禁皱眉:“你怎么吃这个,多没营养。”

君合又吃了一口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无形中衬得他的身影孤独萧索,可他犹自笑的坦然,像个武侠小说里不拘小节的侠客:“家里只有这个。”

金杜蹙着眉看着他,脸枕在自己的双手上,一颦一笑都有种小女孩的甜美可人:“连我这种家务残废都会做饭了,你好歹也点点外卖,干嘛吃泡面。”君合知道金杜并不会在他的营养均衡问题上停留太久,故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金杜的下一句就切入正题,一贯细腻动人的女声此刻也有了难得的郑重:“阿合,添添要结婚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君合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从茶几上的开水壶里倒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笑容似在调侃又似在陈述自己的无辜:“不是,她要和别人结婚我能打算什么,准备好红包咯。”

“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金杜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没想明白。添添的个性……如果结婚了你们真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你一直拖拖拖,什么行动都没有,拖到今天人家要结婚了。向君合,你要到哪再去找第二个程锦添?”金杜已经好久不再连名带姓地叫他,最后一句已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君合听她如此说,昨天的满腹沉郁又在蠢蠢欲动,但面上先是一笑,笑的洒脱而轻松,双臂伸展开抵着背后的沙发,一副犹自不上心的样子:“我也就奇怪了,我妹也就算了,你们干嘛都盼着我和程锦添在一起,我们是哪里这么合适啊。”

“君合,添添为什么读法律,你是真不知道吗还是装不知道?……”金杜絮絮地说开了,君合却怔住了。

程锦添为什么读法律。

是,他知道了,其实早在师姐提起之前他就有此猜想,只是不知道她……真有这么任性。

程锦添啊程锦添。

叫他……无话可说又无可奈何。

君合微微气结,只是这样的气结又勾起了些许怅然。

认识她和金杜的这些年,偶尔想起他们四个人的这团乱麻,他也会觉得老天爷TM真是个混蛋,还是个爱看狗血剧的混蛋,他们的生命轨迹早已交缠得拆解不开。君合眼前突然闪过程锦添以前的样子,她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像只小狐狸,眼睛里尽是狡黠的淘气。他总是不经意的抬眼就能看到她,和她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灿烂笑容。

如果他爱程锦添,如果他一开始爱上的,是程锦添多好。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的是苹果芒果糖果腰果,就是没有如果。

但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如果,他最后一定要选一个人将就,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程锦添。

程锦添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可以和他勾肩搭背的人。

也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也许是那一夜的把酒言伤,也许是这些年她不动声色的扶持,也许仅仅只是习惯了她的跟随和声音,程锦添这个名字早已无法从他生命里抹去。这么多年重重叠叠的交集,他也不知道何时就记住了她最爱喝农夫山泉的茉莉花茶,知道了她是小罗伯特唐尼和八月长安的骨灰粉,那些辩论队集训后的夜宵时间,也会默默替她点好她爱吃的小食,看见她因为自己给她点的烤馒头露出真心愉悦的笑容,也会不自觉回一个真心的微笑给她。

他与程锦添之间,没有那种缘分,却并不是一无所有。他……当然会在意她,心疼她,也会忍不住照顾她,只希望,这个女孩能永远像十五岁那样开怀大笑。

只是毕业册里一笔一划写下的万事顺心,正如他们稚嫩青涩的笔记,不知道墨香之外的残酷。

到了崩溃失去的当口,才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是作文里随手写的酸话。从前设想的种种明灿可能,不过是用沙砾堆砌的城堡,徒有其表根本不堪一击。

初夏的夜。

大雨滂泼。

雨水似锋利的牛鞭,一道一道抽打着大地,狂烈的水珠沾染了樟木清冽孤冷的香气,盈满深夜寂寞的校园。

向君合看着程锦添的脸,她脸上并没有像小说里说的一分分苍白下去,甚至连红晕都没有消失。只是那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仅有的一丝起伏的情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雨帘淋湿了她全身,乌黑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边,渐渐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她也不伸手去擦。她无比镇定地望着他,瞳孔里分明点着路灯一簇簇的柔和温馨,那光仿佛是倒映在千年的冰面上,冰冷得没有半分温度。这样宁定的眼神,恰如她细水长流的执着,且又衍生出层层虚空,似薄脆的利刃,龙游凤走之间,不见一丝猩红,心就已经碎成了八瓣。

君合知道自己刚刚气急了,话说得太重了。而且这次的事情的确是自己的不是,程锦添她……看着她浸润在风雨中,却站得无比笔直的身影,心里有一个角落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开始不过是零星几点,渐渐漫山遍野的绽开,流淌开来的酸楚汇成为滔天巨浪,拍打得他的手都微微发抖。他闭上眼睛,叹息从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抽走了他的每分力气。

何必要如此伤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了这一份懂得,他也不该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更何况,她的遍体鳞伤,皮开肉绽,每一道,虽不是他的错,但都是他给的。

君合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程锦添的右手,她的手早已僵冷似冰块,倔强地握成小小的拳头,半分不肯松开。“我们不要这样,锦添。”君合疲惫如是。

程锦添低头看了看向君合握住自己的手,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用力抽出,因为太用力,雪白的皮肤上立刻泛起一片潮红。她不顾君合此刻脸上的惊愕,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缓缓展出一朵美艳心魄的浅笑,声音轻轻地,柔媚地仿佛绕指的丝柔:“滚。”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程锦添,你输不起的。”金杜说的理直气壮,板上钉钉。

“输不起?”君合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回忆里拔出,自嘲似的说了一句,眼前仿佛还是锦添明媚却凄绝的神色,脸上的笑意却随着心里的灼烫愈发热烈,“金杜你说这样的话,能不能顾及顾及我的感受。”

金杜一下怔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刚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不过一瞬,又开口道:“你少拿这样的话来堵我。对于我,你早就想开了。少顾左右而言他。”

“你也说我早就想开了,程锦添又为什么要想不开?想不开她会和别人结婚?”君合一字一句显然在等着金杜,面色如此淡定不惊,眼神却如火如炬,像极了一个雄辩滔滔的律师。要看的,就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窘态。

金杜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这张相隔万里的帅气面孔,只想穿透屏幕一拳狠狠打上去。她是为了他们好,好不好,可偏偏这两个都不领情。向君合一个人是这样也就算了,她收到请柬后第一时间给程锦添打了电话,享受周末的程小姐同样心情灿烂,也是见招拆招三言两语地把她给打发了,电话的最后还笑言道:“金杜,不要忘记给我带香水化妆品哦,对了,LV新出的那个包包我好喜欢,你给我带回来,就算你和方达送的结婚大礼了……”电话那一端吵吵闹闹,不时传来各种人声,好像是在什么热闹的商场。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一个如此事不关己,一个还有心情shopping。真是,他们都云淡风轻,她何苦自找什么麻烦,便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了,你就等着将来后悔吧。”

君合打了个哈欠,摸了摸头发佯装看向别处不再说话。

对面的金杜也沉默了,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哽咽:“我还记得添添第一次和我说她喜欢你的时候,她那个时候满脸的那种快乐。我和添添一起长大,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认真的……初中,高中,大学,添添为你付出了多少,你不知道可是我都看在眼里。我们这么一群人,哪一个没有傲气,哪一个没有自尊心?可是添添一直在迁就你,配合你,你对她只要好一点点她都开心好久。所以,阿合,当我知道你对我……我……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们的铁石心肠。”

是你们,不是你。

向君合想起她和方达的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安慰都略带不自然的生硬:“金杜……方达……你再给他点时间。他……”君合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金杜听了,勉强露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点了点头,只是看上去依旧心事满怀。这是屏幕里传来了一个优美的声音,用法语快速地说了什么。金杜朝着左手边的方向说了一句,转头对君合告别:“我上班去啦,再聊。”说完就挂了。

君合默默合上了屏幕。

随手拿起架在碗上的一只筷子在手中转起来。君合的手很好看,清瘦的手指如青竹,乌黑的胡桃木筷子在之间不停翻舞,在空中划过潇洒的痕迹。他怔怔看着手中筷子,神色里的如常渐渐退去,淡淡的落寞一浪一浪地拍打开来,突然他的眉心一蹙,仿佛忆及了什么。

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

筷子应声落地,敲开清脆的声响。

向君合也不捡,只是起身踱步到电视机柜前,从第二个抽屉里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相册精致厚重。

桃木外壳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玫瑰花。

打开第一页,黑色的卡纸上是满满的精致手绘欧式藤蔓,金银双色的线条优雅修长,缠绵不尽的中央是程锦添的独照。比起初初相见时候,锦添长高了,原本小小的个子也有了邤长挺拔的姿态,人瘦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不见了,皮肤却比之前更细腻白皙。

君合记得,那天是程锦添的生日,她一向人缘好,大家乌泱泱一群人去了威廉小镇为她办生日派对。那时他刚买了单反正在练习拍摄风景,趁着吃蛋糕的间隙四处走走,她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来,趁着他不注意突然闯进了他的镜头,他慌忙间就拍下了这张照片。相片里的她迎风站在一株桂树下冲着他笑,额前的刘海被微微吹起,一席剪裁精良的桃红色太空棉连衣裙印着她俏皮闪亮的大眼睛,当真是美若芝兰。

君合凝视着相片中的锦添,手指从她的脸上缓缓拂过,那样明媚的笑颜看着,却只觉得眼睛好酸,酸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照片下边写着一句话,一行正楷写的不失娟秀婉约,一看便是程锦添的字迹,此刻看来却有了锥心的意味——

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份,

可惜你从未心疼,我的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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