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小觉支教有感

小觉的山

        我踮脚去够那头顶的云，金黄的阳光溜过指缝，泻在我的面上，汪在眼里，眸子即刻被光滤洗得澄澈。我仰头去看那飞流直下的泉，水花借岩石起跳，在湛蓝的空中四散飞着，碰上一缕阳光便射出万道金光。我俯身去看那粼粼的水，碧色的波上浮着烂漫的光，刚上岸的双桨亦闪闪发亮。我环顾四周看那层叠的山，霞在它身后漫开，青色的坡笼在天际的一抹酡红里，陶醉了一方天地。

泉

        那远方的人，远方的事儿，本来和我无关。虽然我们和远方，处在同一片蓝天之下，靠来自同一个太阳的光恒久地维持着生命与热度，而我们却不曾探索亦不曾恍然。而倏忽间，因为支教，原来我们看不见的远方现在就在眼前。

小觉的教学楼

        小觉镇地处太行山东麓滹沱河边，河北省石家庄市平山县深山区。山里有座学校——小觉中学，我们此行正去向那里。这是个明媚的地方，吐出了行李的大巴开心离开时的尾气味道还未散去，我便这样觉得。

喜欢的样子

        事实证明了我直觉的正确性，在这不当不正的半山腰上，我邂逅了二十八个小太阳，他们无一例外地闪着光。

眼神

        红扑扑的面颊赋予了这里的孩子们独特的乡村气息，当朝阳从山的后面探出头，城市里的霓虹灯终于关掉了巨大的光柱而得以停下来喘一口气，躁动的不夜城刚刚结束了狂欢，一切归于安静——拂晓，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山头，闹铃响起，这里的太阳们也同时升起。

真·寒窗

          吱呀作响的木门关不住琅琅读书声，老师板着的脸压不住蓬勃的朝气，拉线开关的时而因电路老化而间断闪烁的吊灯亦黯淡不了任何人的面庞。他们被腐蚀得凹凸不平的书桌上摊开的的一摞摞翻烂的书一本本掉页的字典给人以努力学习的动力与“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信念，每节课前齐刷刷的洪亮的朗读声声声入耳，给人以积极向上的力量，我想那书声定能远远地传到山边，传给鸟儿听。纵使小测考了班里最后一名，也会在老师问成绩时红着脸站起来低声报出自己的分数的男孩，他或许自己都意识不到，但他身上散发着的诚实的光，是世界上最为宝贵的品格；跑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一直抿着嘴笑的女孩，她一定不会知道是她脸上漾起的笑容点亮了我的一整天；在历史课上演小剧的姑娘，她的动作与言语里透着开朗与大气的光，今后的她一定是个勇于表达自己、不羞怯软弱的人；那个棕色头发的总能答对老师抛来的问题的女孩，我在班前张贴的成绩单首看到了她的名字，三次大考连续第一绝非易事，她上课时的专注与积极散发着向上的光，我多希望她能考出这座山，追逐自己的人生理想......每一个小太阳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最纯净最可爱的存在。

已然翻烂的书

      “孩子们，咱们听听哥哥姐姐给你们讲他们的世界，咱们要学习他们好的学习方法，争取考出大山，今后跟他们在城市里，会一会。”

        老师这样说道。

        小太阳的眼里个个燃着希望的光。

她在记下电影里的内容

        为了这份光，我们这些平日埋没在书本里的学生忽然变身成了万能的小老师。

奔跑

        心弦何时将被拨动，总是没有预约的。体育课带小太阳们玩“捕鱼”的游戏，或许一方面出于羞涩，男女生手拉手构成的鱼网总是由于不好意思互相使劲拉住而断开，另一方面每个同学身体素质不一样，跑得快的同学刚要冲出去时便被旁边稍慢的同学一把拽住，那网自然是要断的。于是一场游戏总在鱼网断了又连连了又断中间断进行着，我于是告诉他们只有全组统一往一个方向跑，才能达到比较好的效果。“我们是个集体！”当我忙不迭地抱着相机试图捕捉一张张奔跑的面孔时，一个略有嘶哑的男声就这样传入了我的耳朵。米二明，一度跑得最卖力的男生，在我说“你们可以推出一个同学当指挥”时被喊得最多的名字的主人，他扯着嗓子喊向总“断网”的同学的那一刻，整个人分明发着光——光里有一种团结，一种责任。

笑，闹

        他们跑，他们追，他们绝不因为跑累了就轻易叉着腰走起来，而是一直在跑。满操场地跑。飞奔而过的身影划出一阵阵风，风卷着银铃般的笑声，四散飘扬开去，漾满学校，飞到山顶上，云彩里。那笑声里有清澈明净的光。

纸牌塔初尝试

        初次尝试把纸牌塔带进山，不想竟是非常成功之举。他们从未想象过纸牌除打牌以外竟还有其它的用途，也是第一次知道立起来的纸牌竟是这样的有力——一个新世界。于是，一遍示范，几句讲解，一张张纸牌在他们的小手里变成了各样的形状。细心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把每两张单薄的牌靠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好不容易搭起的两层在自己长吁的一口气中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张张顺势倒下。平日里粗犷的男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了，猫在桌上摆弄着一张张卡牌，每剪下一刀都似要经过审慎的观察思考，由最基础的三角形结构，一层层向外扩展，他们各自创想，各自尝试，一把剪刀在五个人的小组里轮转着用，每个人的思考、想象，都体现在了他们拼插出的的一座座塔的独一无二的结构上。他们抓起四周书桌上的一摞摞书本，小心地摞高，每新放上一沓书，手都要在书两侧举上很久，生怕那已经比他们高的书塔会歪向两侧而轰然倒下。每一点增加的承重量都使他们狂喜，他们高举来桌子椅子，倒着放的上面压个正着放的，竟在相比而言极单薄的纸牌塔上叠起了老高。我于是发现，所谓一点即通说的大约就是他们，当热情爆棚，创造力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触即发，聪明灵动的光透过教室的玻璃泻向黑夜，与月光相遇，漫向无边的天际。

这是一部花费了6小时27块钱终于下下来的电影

        正像《边城》里的翠翠，这里的小太阳有着清澈的眸子，也有着最纯净细腻的心。英语课上，几乎没有看过英语电影的小太阳们的新奇和专注，可以让所有人动容，这也让我们为下载这些电影所花费的大半天时间和为了加快网速而花的27块钱百度超级会员变得真正物有所值了 。《飞屋环游记》里销售气球的老人与爱探险的小男孩、一只可爱的黄狗和斑斓的大鸵鸟Kevin的友情与爱织起了这部电影的情感之网，而当危险发生，交织着爱的网正面临着锋利剪刀的威胁时，泪水已然在一个女孩的眼眶里打转，她使劲吸溜着鼻涕；《雷雨》中侍萍和周朴园的重逢里深切的思念与爱与恨使台下的女孩泪目；一部讲述雾霾的纪录片里所讲述的沉重的事实更是让平日里最活泼的男孩湿了眼眶——那泪光里分明有爱。拥有纯粹心灵的他们，更容易感动，容易热泪盈眶。

讲《雷雨》

        在我们眼里，他们是光，是炽热的小太阳，可是于他们而言，我们是什么？

洗出的回忆

        我想大概也是一种光，是火把燃出的光。

        小太阳一路摸爬滚打，却也有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而火把的作用便是帮他们照亮面前的路，带他们看到不同的路分别通向何方。理想是一个冒险的话题，若非谈论者踌躇满志，就常常冒着谈话过程中充满了挣扎与纠结的风险。我们曾采访平日里整个班最活跃最善于表达自己的男生米二明，整个谈话却在谈及理想时变得纠结、沉默了起来。“我一直想当一名运动员，”他说。“可班主任说我没戏。不让我练。她希望我靠文科来中考。”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向下撇的嘴角。运动员与学霸几乎是不可同时得兼的两种身份，因而不同于其它理想，选择了运动员的道路就约等于放弃了学业，可就算当了运动员，未来的道路也充满了挑战与未知，最终真正能出人头地的运动员又少之又少，那么这样的险，作为一个深山里的学生，究竟有必要去冒吗？那日聊完后，小太阳就像收起了光，只咬着嘴唇不说话。我们不禁难受，怪自己为什么要给一个刚刚初一的孩子提出这样深沉的关乎人生抉择的问题，可转念一想，若我们不提，或许他永远也意识不到一个抉择的必要，或许暂时的难过能将他真正从挣扎中解脱出来，从而坚定了理想而不断向前——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吧。第二天收到了他的纸条，“是你们几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确实了我的目标，谢谢你们”。我终没有再问他究竟确实了哪一个目标，但只要深思了，火把也便起到了它的作用。

理想你今年几岁

        火把能照亮前方的路，也能带黑暗里的人们看看火把的微光照亮的世界。小太阳们其实并不太了解山外有什么，他们没有人看过话剧，几乎没看过英文电影，不知道什么是雾霾，甚至读课外书都是被学校禁止的活动。短短四天，我们就算倾其所有，也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丝毫，而唯一能做的，是带他们开阔眼界，给他们种下希望的种子。这种子或许需要数年的休眠，休眠期间他们始终需努力沉淀自己，所谓寒窗苦读就是在这一段时期。而一旦有了足够的积累，种子萌发，那便是他们闯出大山的时候了。因而，有了火把才有了希望，而正是这希望，给予了他们闯出去的愿望，成为了他们努力的源动力。我想这才是支教对他们而言的终极意义。

此外更何求？

        四天的时间如流水般闪过，仿佛还未及适应这里的一切，便要匆匆离开了。教室外，操场边，歌声漾满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我们抬头仰望天空，唱着时间的歌，我们笑着闹着，眼泪不小心掉下来。临别是在教室里，当一回头看见几个孩子趴在会议室的窗口向里望着我们，招呼我们再回他们班看一眼，当教室里的孩子们一个个眼泪淌了一脸只止不住地流泪抽泣，当一个男孩紧紧攥你的手而不说再见，当他们一遍遍地重复问着“姐姐明天你们几点走啊”“怎么这么早就走啊”，当他们最后一遍重复自己的名字，只为了这场不得不面对的离别这句不得不说的再见，你才惊觉你陪他们的实在太少，你带给他们的不过是凤毛麟角，你的眼泪远不如他们的有分量。终要有迈出教室不再回头的那一刻，背抵着门，眼泪不住地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窗里和往常一样发着光，只是这次，它模糊了，更安静了。光里微寒。

自难忘

        熄灯后的宿舍里最适合黯然神伤，抱起相机一张张翻看今天拍下的他们每个人的脸，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看，单纯地欣赏。门被推开一条缝。十几个小女孩挤了进来，手里拿着写给我们的纸条，纸折成的心，以及大把的棒棒糖。于是我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她们眼角的泪花在漆黑里格外闪亮，我说，没事的，别哭，抱抱就好了。于是，人生第一次，我感受到了被几十个小女孩同时抱住的温暖，我能感受到她们仍抽泣时急促不规律的呼吸，而当两颗心脏相对，心跳重合，一切便无需更多的语言了。

这场遇见，定当永铭

      她们邀我们去她们的房间，我们挤在窗边谈天说地，从十点直聊到十二点。月光透过窗帘，她们脸的轮廓依稀很美，身边的女孩攥着我的手，头倚在我肩上，她们唱起离别的歌。我们掀起窗帘看星星点灯，月光下她们散发着恬静美好的光。

收到的纸条

      “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日月星辰也会一起来帮助你。”这是THE ALCHEMIST一书中作者的感悟，愿和大自然一起生活的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梦想，并且要努力，就算踮一踮脚尖，也是离头顶梦想的云更近了一点，愿他们都能在追求人生理想的路上越走越远。

忙到爆炸的每一天

        当了4天5晚的小老师，讲了包括语文历史英语生物体育科技的10堂课，编了5期后来才知道的每晚家长们翘首以盼的支教公众号……回首再看，真是忙并快乐着收获着。而真正的收获却并不在此。这正如我们对于山里的他们而言，带给他们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则是夜晚的无边璀璨的星河、连绵的青山与清澈的泉水，孩子们质朴的笑脸和清澈的眼眸后面的对艰苦生活的安之若素，以及他们心中在纠结与挣扎中仍然闪亮的梦想的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梦里昨日重现。虽山各一方，仍愿我们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