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朋友聚会说起初来大城市很不美好羞于开口的经历。
我印象最深刻是一个男人的陈述。
六年前他第一次去北京念书,为了添置几套像样衣服,周末逛商场走进了一家服装店。店内布置简约大方,不混杂的在各个区域有着不同类别的样式服装。灯光霍霍的照亮店内的每一个角落,墙角边放着素白色的木架,架上端着清新脱俗的洋桔梗。
店内静静循环着甲壳虫乐队的yesterday。
他走向男装,店里的导购员站在柜台边,双手垂放在身前,两手搭着。
微笑的看了他一眼。
他说:那一刻我浑身不自在,觉得脚下每一步都是雷。在那么安静又宽敞的空间里,仿佛所有人都在看我如何挑选。
大城市不像自己生活的小乡镇那般不讲究。在乡镇便是最反感导购会一直跟在身后,不停地询问你要不要试这个,要不要买那个。
顿了一会儿他说,突然觉得自己家乡那种烦人的推销让人觉得很安心。
他在男装小心翼翼的翻看陈列的样式。不一会儿服务员便过来了,站在他的身边问,“您需要什么款式吗?”
他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傻小子,那懂什么时尚的款式,连忙礼貌的拒绝说,没有没有,我自己瞎看看。
服务员说了声好的,径直走回了柜台旁。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的手心在衣物间渗出细细的汗渍,感觉一直有人盯着自己的后脊背看,是不太友好的目光。
不一会儿店里又进来了一人,拎着一个红色皮质手提包。两个服务员满脸堆笑迎了上去,“王小姐,你好多天没有过来了吧?店里上市了一批新款的春装。”
女人气质非常好,白嫩细腻的鹅蛋脸,高挑的身材,素质也很高。轻声细语的对服务员笑着说,“行,麻烦拿来我试试吧。”
服务员赶忙殷勤挑取递上衣物。
路过他时,服务员压低声音问了声,您挑好了吗?
他的脸蹭的一下红起来,着急忙慌抓了一条裤子下来,带着十分抱歉、礼貌的问道,我能试试这个吗?
服务员明显控制住不耐烦,指了指左边角落对他说,衣物间在那边。
在逼仄狭小的试衣间,裤子的款式太不合身。换上自己的裤子开了门,服务员问道,您要这件了吗?
他红着脸轻声的说,款式不太适合我。
服务员终于不耐烦了,“那你试试这个最新款式吧?”
服务员径直从男装架子上又取了一件递了过来。
趁着店里的服务员不注意他赶紧拿起价标来瞧,单价1200人民币,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他在试衣间里想,“现在不买了直接出去吗?那么麻烦过人家会不会不太好。”
服务员又在门外“催促”起来,“这个款式适合您了吧?您刚刚那个裤子款式的确不太适合您···”
碍于面子,他再也想不出办法拒绝。
结款后飞也似的逃出了这家衣服店。
他说,“当时爸妈给我的生活费,是一个月一千五。而我因为硬着头皮买下了这条不是很喜欢,尺寸也稍稍偏大的裤子。代价是,吃了一个月的面包。”
这让我感触颇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毕业离开北京许多年,在二线城市有了自己的事业,风生水起。
我开玩笑问他说,那之后是不是很少再踏进商场的大门?
他说,那个时候年纪小,刚刚到大城市,没有见过世面,后来挣钱有了能力习惯就好啦!
大多人可能没有他描述的那么夸张又无地自容,但许多普通家庭的孩子到了琳琅满目的大城市,都有过这样小心翼翼保持一百分“礼貌”却得不到走心善意的尊重对待的经历。在物质,金钱,品质以及品牌追求的幕布下,一无所有且无能为力的自尊心被投射在阴影区如何也纵横不起来。
因为牢记着那一刻自己如何从格格不入的状态里窘迫地逃离开,于是嚷着我必须得努力,我必须挣很多钱,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偶然间看过这样一段内容:我们被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所毒害,大多人去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被尊重竟然通常根据对方的社会地位,可被量化的物质水平,于自己的利害关系,及其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的成就而定,并将其标签化。所以很多人,一开始就把想要得到的对等的尊重搞错了。
尊重,其实是没有附属标签的,是纯粹的,发自于内心的。
是自己对自己的尊重,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
我们一百分“礼貌”背后的委屈,实际上因为高端环境挤压下的自卑,混淆了我们是为了别人的“看得起”还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初衷。
有一次逛街,我无意间也碰到了一个小心翼翼询价的朴素姑娘。当时我又想起了听过的这个故事,我和朋友说,真要有众生平等,大概不是说众生都有一样的价值,而应该是众生都一样没有价值吧?
真无奈,懂再多我们还是会碰上自尊心驱使不过物质时小心怯懦的情况。
看着身边朋友如今都已在品牌生活里轻车熟路。她们耳濡目染了解品牌,清晰的明了自己适合消费哪个价位,哪个档次。
也知道哪个品牌这个季度会打折,那个季度会上新,怎么买更划算。
完全可以自信的走进商场,对服务员说,我要一个中号的size,我要这个款式,那个颜色。
偶尔也会一时兴起询问服务员手上这款衣服的设计理念,或者更多细节。
这一切的变化,并不是她们对时尚有专业的了解,也不是她们如今变得多有钱。只是有了一颗,不再过分低姿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