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减法

那是在2015年,我开始思考极简主义。这一年颇不寻常,发生了好几件大事,我的内心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上半年的时候,有一次和妈妈通电话,妈妈告诉我,幼时经常在一起玩耍的邻居家的一个哥哥去世,死于癫痫。哥哥这个病我是知道的,因为自小吃了病的母猪肉,癫痫病就一直伴随着他,时常发病,有一次发病正是半夜,还是我爸爸背着他走了很远的山路去看病。长大之后见面的次数很少,知道哥哥在县城跑点摩的之类的小生意,癫痫病的发作是越来越少的。到了结婚的年纪,哥哥的爸妈也在着急帮他相亲的事情,一切看起来都在正规。所以妈妈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相当吃惊,哥哥很年轻,不过大我几岁。这一次出事也是在半夜,应该也是发病,被子蒙在头上,没人及时发现,窒息而死。想到这样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离去,我的心里不禁黯然。

年中,我在咖啡馆找到了一份兼职,做两个月的暑期工。也是在这期间,我备受病痛的折磨。病痛之后是强烈的神经衰弱,极为影响白天的生活状态,也留下了极重的心理阴影。生病期间,我曾多次游离在死亡边缘,那是一种十分强烈的恐惧感,心里很空很空,没有着落,有一种要掉下去的感觉。经常做梦,很奇怪,那些梦好像都是白色的,也记不太清梦见了什么,感觉这些梦都被稀释了一样,能够记得就是做这些梦时的心境,好像来到了忘川河边,只要越过这座桥,我的身体就会一直坠下去。

下半年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妈妈打电话问我能不能马上回家,外婆生病。我知道要是平常生病,妈妈不会着急要我马上赶回去,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夜不曾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坐火车赶了回去。我是直接到的外婆家,医生向我爸妈建议病人的情况已经相当危机了,还不如早点回家再待两天,也是安排后事的意思。我见到外婆时外婆已经全身浮肿,由于接受治疗剃光了头发,只是哮喘,也不能说话。妈妈告诉我在我到家的头一天晚上外婆还是有一些意志,之后就是神志不清,我在外婆耳边叫了好久,有那么一下子外婆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好像是认出了我的样子。

在家胡乱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守在外婆旁边看着她,快到晚上的时候,外婆走了。外婆走的时候很安详,先是比较粗重的喘息,然后慢慢平静下来,一点一点地,平静的离去。外婆走时的场景使我倍感凄凉,那间房是她住了半辈子的,几十年的光影就这样溜走。身边陪伴她的人也不多,就只几个至亲,想到外婆操劳一世,走的时候却些许凄凉,我的心中不免有些忧戚。

这一年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都是关于死亡,特别是最后外婆的死和我自己的经历发生了猛烈的碰撞,让我想到了很多东西。只有站在生命的终点向后回望,你才会知晓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东西。也正是基于这个思考,我开始想到对生命做减法。在这方面比较杰出的例子要算张爱玲了,她的人生是将加法做到极致又将减法做到极致的。四十岁之前声名显赫,大红大紫,四十岁之后销声匿迹,深居简出。张可谓是看透了生命的本质,活得通透,不过她的心是千古海冰,是以悲凉作为生命的底子。

反观自己,从幼时初懂世事到二十来岁都是一味向外界索取,很多时候都是孩子气,只想往手中抓。一路回望过去,曾经抓在手中的如今早已成为古迹,并不是生命所必需。看不透世事纷扰,烟雾迷弹,许多生命的妄念与执念反倒成了自身的障碍。

曾在网上看到这样的报道,有一家人从城市搬到乡村居住,想要体验极简主义的生活。半年生活下来,他们发现在城市中带来的生活用品百分之九十都是无用的,就拿衣服来说,在乡村生活所需要的就基本的几件衣服就已足够,而在城市购买的绝大多数衣服只能闲置。其实只要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检验一下你就会明白自己生活中真正需要的东西是什么,我们自身的身体需要远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要简单得多。城市生活的我们,并不是真正需要那么多的东西,而是因为声色犬马,社会期望,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不由自主的投身于这一消费洪流。这使我想起宫崎骏电影《千与千寻》中由于贪念而由人变成猪的小千父母,还有海龙体内贮存的大量人类生活垃圾,可以想见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人类自身的妄念而产生的巨大浪费。

在艺术上也有减法做的极好的例子,像电影王国中的小津安二郎,他的电影摒弃了诸多的电影手法,但却是电影史上的一座丰碑。就电影语言来说,有将技巧等东西玩到极致的,相当华丽与炫酷,像昆汀·塔伦蒂洛、朴赞郁、姜文,他们的电影本身就是一场视听盛宴。像小津安二郎,他的电影语言极为简洁,摄影机的机位始终是低角度即榻榻米的角度,多用长镜头,剪辑手法一般也都是硬切。这些手法到他晚年尤甚,在他晚年的作品中连淡入、淡出等剪辑法都看不到。说来极有意思,小津一辈子没有组建家庭,然而他却拍了一辈子的家庭剧,不同于库布里克那样许多题材都玩得转的,小津一辈子专心致致于家庭。

文学史上也不乏这样的例子,像雷德蒙·卡佛这样极简主义的代表,卡佛的小说经常没有完整的故事,语言修辞也甚为简洁。卡佛自己曾说要从一双皮鞋当中看到令人瞠目结舌的东西,这也正是他的小说所追求的,经常是在一个特定的场景中通过对气氛的营造揭示出人物的内心。还有像海明威、张爱玲等都是不怎么爱变的,他们的修辞、习惯用语都不曾怎么变过,而像福克纳、鲁迅,他们的文风是多变的。变与不变,这也是文学史上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

其实不论变与不变,手法的简洁还是繁复,都能创作出好的艺术作品。举这些例子,只是让我们能够明白,在艺术当中,有时候减法可能比加法更有效。

前几天去寺庙游玩,在大门的牌匾背后看到这样四个大字“莫向外求”,顿时心中若有感应。佛法讲究的也就是一个反观内心,见心明性的意思,抛却妄念,破除人生的障碍。不离日常行用内,却造先天未画前。当年少的无知与世事的迷雾渐渐褪去的时候,一位的向外索取只会造成心灵的重荷,不堪重负。时时向内心叩问,寻求生命的本真,我们会慢慢丢掉累赘之物,发现与生命本质发生关联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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