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想起你

我在微博上参与过一个叫作“姥姥家”的话题，不过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

姥姥家以前在池塘边上，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抽水井和苗圃。

我那时候还小，很多事看着照片也想不起来了。那时候的姥姥还年轻，抱得动我，被姥姥抱着是什么感觉，可惜我也记不起来了。

姥姥的小女儿那时候在这儿谈过对象，我在大门口跟他们玩过，那时候我已经大点了，姥姥也要搬家了，要搬到姥爷单位的家属楼里去。

那是白色的楼房，姥姥家在一楼，我们年年都在那看烟火，那里的南阳台，是看烟火的绝佳地点。

我们也年年在那里吃年夜饭，那里也是吃年夜饭的绝佳地点。

姥姥去世后，那处房子就卖掉了。我也再没去过那里。

我跟姥姥的交流其实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埋着头吃她做的饭。

我不像我哥，家在外省，很少见到姥姥，也不像两个妹妹，年龄小，吃过姥姥家饭菜的次数也不如我多。

初二的时候，我妈得了病，在北京住了挺长时间的院，我就一直住在姥姥家。我看过她跟姥爷拌嘴抬杠，看过她笑话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瞌睡的姥爷，看过她每天生活的常态，我们一日三餐都在一起。

所以，我很想让她也尝尝我的手艺，我很想也看着她埋头吃我做的饭。没有传承下来的那些饭菜的味道，我很懊悔自己当初只知道吃。

我想着以后要开个餐馆，餐馆的名字，就用姥姥的名字。

我姥姥是个要强的人，喜欢打麻将。

输输赢赢会简单明了地影响她的心情，但却不及儿女之事的万分之一。

姥姥有四个女儿，高兴的事有，难过的事也不少。

对于作为母亲的姥姥，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一次，帮她揉揉肩，问问她舒不舒服。应该有一次，帮她宽宽心。

我姥姥走了有三年了，我一直都想写些什么，可是写不出来，从她离世到现在，我就像做了漫长的梦，突然醒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记得大学毕业那年，我坐大巴回家，走到一半天就整个黑了，车上人很少，我坐在后排，突然就想起了姥姥，不是关于她的什么事，甚至不是关于她的一幅完整的画面，只是一个有点模糊的轮廓，像是透过毛玻璃看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一直哭个不停，哭得喘不上气来。

总是在悲伤澄澈的时候，才想起曾经浓烈的幸福。

以前我去姥姥家，穿过一件挺奇怪的毛衣，上头全都是为表现做旧效果而留的线头和毛球，姥姥坐在旁边，眯着眼睛边摸边瞅，还一个一个帮我往下揪，嘴里还念叨着，孩子可怜的哟，怎么穿个破衣服。我说，姥姥，这衣服买的时候就这样。

她当时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那是属于我的，我姥姥的笑。

姥姥要走的时候，第一个告诉了我。

那天早上我梦到一只凶猛的猴子，它扑上来咬开了我的大鱼际，还往伤口里拉了一泡屎。

我猛得醒来，还觉得大鱼际隐隐作痛。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梦太突兀了，所以我上网查了查，觉得很担心，就给妈打了电话。

那时候，姥姥已经在ICU了。

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也许是因为这样吧，看到电视上面类似的情景，便会哗哗地流泪，像是无声无息流着水的笼头。

眼泪太多会不会廉价啊，可是根本停不下来。

我姥姥没上过多少学，印象里她就只跟我讲过一次道理，她当时握着我的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手心的温度，已经被我的心好好收了起来。

姥姥，我不跟我妈吵架了。姥姥，你想不到我也会做饭了吧。姥姥，我结婚了。姥姥，我要有孩子了。姥姥，我很少谈起你，但我常常想起你。

常常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