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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专访|牛俊強
牛俊強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科技藝術研究所。
從事當代藝術創作,媒材多以影像為主。
目前工作於台北,為元智大學兼任講師。
牛俊強近期作品多以生命經驗出發,並且與參與者共寫敘事歷程。在這樣創作過程中,他探討人與人之間微妙的牽連、不可見的交會、個人到群體的生命意識。他在其中抵抗了物質性的消解,和單一視覺性的創造。
曾參與鹿特丹國際影展短片競賽、美國Pixilerations新媒體藝術展、紐約 cutlog 藝術節、西班牙Aguilar影展、法國Tours亞洲影展、法國ARTchSO錄像藝術、 日本東京Interdisciplinary 藝術節、韓國光州ACC Asian Arts Space Network Show、兩岸四地藝術交流計劃、台北金馬影展、台北美術獎、台灣國際錄像藝術展、台北電影節等國內外藝術節和影展展出。作品亦在柏林、伊斯坦堡、特拉維夫、墨西哥、首爾、北京、深圳等國際重要城市發表。影像作品《即使她們從未相見》獲頒第35屆金穗獎最佳實驗片。
這種光的遊戲之所以帶有詩性,
是因為
如此的遊戲行為本身
即構築著一個自我完滿的世界。
以下为访谈内容:
艺+:在很多人的作品中,总是能看到属于他们的文化语境,国籍、宗教、性别渗透后的某种痕迹,不管是政治性的还是伦理性的。但在你的作品中,这种标记是很隐性的,更加形而上的,关于生命本源和事物内在联系的哲学性的命题。你可以说一下你的作品的一些思想吗?
牛俊强:我的作品抵抗的是物质性的消解。非物质的即精神性的东西一直都会变动。以我目前看待世界的方式,其实是接近禅宗的。所有万物都是无常的,也就是恒变得。那么何谓永恒?这个概念其实是我一直想要去探索的,我也是借由这样的创作过程去慢慢接近什么是所谓的真实,这个“真实”其实在每一个阶段都有不一样的主题。从最早的时期我在讨论“关系”到后来在讨论“光”,到“事物的形貌”到“欲望”以及“生存的状态”。我的切入点是我的家人、我的情感的对象和经历过的事情,这些也成为一个出发点,最后被我转化成一种普遍性的经验。我试图在我和其他人,和大众的之间建立一种共同的连结点,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在这里我们发展出不同的生命的样子,我的作品想要让大家从中看到我们其实在一个相同的空间里经历一些相同的事情,但是这中间又有一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我的切入点是我的家人、我的情感的对象和经历过的事情,这些也成为一个出发点,最后被我转化成一种普遍性的经验。我试图在我和其他人,和大众的之间建立一种共同的连结点,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在这里我们发展出不同的生命的样子,我的作品想要让大家从中看到我们其实在一个相同的空间里经历一些相同的事情,但是这中间又有一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另外一方面,我从小就对一些哲学、心理学、神秘学的东西蛮感兴趣,我记得我家里有一套杂志是在讲精神分析,心理分析,潜意识,我大概国小的时候就经常去翻那一套书,再大一点的时候我发现我看事情的角度跟其他同辈的人不太一样,我会去怀疑一些事情的真实性。我的作品其实 也是用一个比较抒情的方式,有的时候也会是很强烈的方式甚至是很压抑的方式去表达我对这些外在事物的怀疑,我的思考。
《預感》這件作品主體是一個天平,天平兩端為一個鏡子和一根蠟燭。 蠟燭的尺寸會依照這件作品在展場展示的時間為準。 蠟燭從展覽第一天開始燃燒,在這過程中,另一端的鏡子會因為蠟燭 重量減輕而下降,接近展覽結束時,兩邊達到平衡,鏡子映照出已經 燃燒完的蠟燭。
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媒体艺术这种方式的艺术探索的,为什么媒体艺术会成为你最主要的表现形式?
牛俊强:我研究生就读于台北市艺术大学的科技艺术研究所,现在叫做新媒体艺术研究所,我是从研究生时期开始做这样的创作。我在大学时念的是建筑系,但是私下里我去接触了拍影片这件事情,我发现我还蛮有兴趣的,因为可以很自由的去表达我的想法。我本身对影像也是瞒敏感的,所以我大学毕业就自然而然的选择新媒体系。
这一方面是跟我自己的资金状况也有关,另一方面其实对我来说新媒体,可能大家对新媒体的印象就是说它一定要很新的技术,但media这个词他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中介,去转化有形和无形的一种中介的角色,这个是媒体本来的意义,新媒体当然就是在追求一种新的转化方式,我现在会用一种比较宽阔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而不限于一般定义的media art。
《即使她们从未相见》Double channels video , second Hand photographs
艺+:在你的很多作品中,比如说《即使他们从未相见》能看到荣格关于“神性”的体验以及“同时性”理论的探索,容格的思想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思考和影响?除了荣格,你还关注过哪些人的作品?
牛俊强:其实我对荣格的理解是很片段的,我并没有读过他太多的文章和著作,但他关于同时性还有集体潜意识要讨论的其实跟我的作品在讨论的东西是很像的,我在做这个系列的作品的时候,还没有看过他的论述,是艺评人郑文琦后来把荣格的这件事情加进去,那我觉得蛮有趣的是荣格在关心的事情其实很具体的把我在想的事情陈述出来。
其实在《相见》这个系列里,同时性其实有一个更强烈的动机,其实是我自己对情感的向往。在做这件作品的时候是我自己非常想要恋爱的时期,所以我直接把我对我看不见的对象的情感跟想象就放到里面,我对理想的另外一半其实是有很多想象的,会幻想在什么地方遇到他,会有什么样的情节,我希望会是在一种巧遇的状态下达成,类似于一见钟情,就是说走向一种心理契合的状态,恰好就是在那个时间点,恰好在一个对的时间。所以我在作品里面去创造这样一种相遇,当然实际上没有遇到。那同时性恰好在这里就成立了,因为同时性讲的是一种心理的潜意识跟外在世界达到的某种一样的频率。
关于同时性,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一个波兰导演克里斯多夫·奇士劳斯基,他拍过一部电影《维罗妮卡的双面人生》,他就在讲两个一摸一样的女生,一个住在法国一个在波兰,其中有一个后来死掉了,另外一个在她死掉的那一瞬间突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应,这电影对我来说是非常神秘且迷人的,另外一部叫做《误打误撞》,讲的也是一个双轴线的剧情,有个男生他要搭乘火车去往一个地方,两条剧情中一种是他搭上火车的,另一种是他没打上火车的情况下发生的不同的事情,奇士劳斯基我喜欢他是因为他的作品里总有一种宿命论,好像有时候你没办法去违抗命运,他电影中的隐喻也是很迷人的,里面会有角色设定成像死神或命运之神,通常会把他们塑造成路人的形象,以路人的角度在看这一切,他对我的初期的一些作品可以说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上图为作者指甲的月白、眼白、牙白,用微距摄影机拍摄
艺+:你的作品很多都是观念性的,在这里面思想、想法才是先行者,而作品本身的物质性被弱化,所以我想问的是,你经常会在什么情况下获得灵感或者说想法?
牛俊强:我会带一个笔记本,在日常生活中我想到什么,我看到什么画面被触动,我就会写在笔记本上面,所以它其实是很多不同的想法同时发生,在一段时间里面我所关注的事情是很不同的。我自己本身的思考方式也是多点散射的,所以当我开始准备进行创作的时候我就会在这些想法中找出来它们之间的关联,什么东西跟什么东西是比较接近比较像的。笔记里的内容有些是关于材质还有些是关于表现手法的,之后都有可能发展成一件作品。所以有时候其实,作品的概念是作品做完之后才变得比较具体。
举例说,在我做《裂隙》这件作品的时候,我其实一开始是看到我父亲躺在我屏东老家的床上,他恰好把手举起来,窗外路灯的光就恰好透过窗进来照在他的手上,那个画面给我一种很强烈的安静还有一种我知道怎样形容的气氛。所以我就把那个画面给画下来,镜子这件事情是后来我在有段时间对反射还有反光比较有兴趣所以加上去的。
《裂隙》这个题目的来源其实在讲的是关于我的眼睛的病理的症状,因为我有的时候会看到散光,所以最后它被置入到我2015年的个展就是讨论视觉的这件事情上,我对失去视觉的恐惧里面。
他是一位全盲的男子,在一個全白的空間中,刷著白漆。
他不知道他自己身處一個白色的空間,也不知道他手
上漆的顏色,他只不斷在重複覆蓋的動作。
艺+:在作品《Self Portrait》中,你给出了这样的注释:“他是一位全盲的男子,在一个全白的空间中,刷着白漆。他不知道他自己身处一个白色的空间,也不知道手上漆的颜色,他只是不断在重复覆盖的动作。”以此来印证你自己在当代环境中的处境,我觉得这里的“你”其实也代表着和你处境相当的一群人,可以具体的说一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吗?
牛俊强:那个处境其实是在讲了一种你做了很多,但是其实好像什么也没有做的感觉,那其实是一种徒劳的状态,另外一个方面是你根本不知道你所处的当下,这个环境它其实是满了,但是你一直去不断的去填满它,去塞东西进去,其实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它既是空的也是满的,我在想大概是这样子的一个处境吧。
我在台灣盲人重建院當了一年多的志工。這段時間內,我接觸十二位全盲的視障者,有些是先天失明,另一些是後天。在一段時間的接觸和相處後,我問他們:你覺得我長什麼樣子 ? 他們以「非視覺」的方式描述我的長相後,我再將這些描述我的文字,以點字的方式打在皮上。就像是從皮膚裡長出的疹子,也像不知年代的古卷地圖。
艺+:《Self Portrait》这个系列中还有一件雕塑作品,悬挂着可有盲文的皮革,盲文的内容是那些盲人以一种“非视觉”的方式来描述你的长相,可以具体的举几个例子吗?
牛俊强:一位叫许家峰的盲人这样形容的:“第一次与你碰面是在一個午后,你來捷運站接我們,你的招呼有些距離,小小的路程上,你用很平的语气简单介紹住家环境。你讲话速度不快,语气有点冷,语调与步伐都是偏下沉的,所以我觉得外表是肉肉壮壮的,大腿很有肉,身高应有170公分左右。
到了你的住处后因空间的限制,画面开始成形。进入工作室時,有一排明亮的窗戶,听你讲述作品,平头、小胡茬慢慢成形。聊天的过程中,我一直觉得你很沉,所以应该是单眼皮有戴眼鏡,是金属镜框那种,但又因为房间采光很好,不太像会戴眼镜的感觉。你鼻子小而不大,薄唇。
我一开始认为你大概穿著很休闲像是T恤、运动短裤之类,但你招待我们吃水果时,是一人一碟盛装着,所以我想你是很拘谨的人,应该常穿着有领衬衫与深色长裤,会带皮质表带的精工手表,指甲剪的很整齐,有一点点小肚子。感觉你的住家十分干净,衣柜里应大多是素色或线条的服裝,鞋柜里都是皮鞋或褐色的休闲鞋。 ”
在《證明 I》這個計劃中,我請我目前生命中,最重要的幾位核心人物:父母、親人、舊情人、摯友…… 等,跟他們相約在一個地點進行這個作品計畫,他們拿攝影機拍攝我時,我會問他們:“如果我即將消失在世界上,你可以從我生命中取走一個部分, 那會是什麼?” 這裡面包括我所擁有的物件、個人特質、我所經歷過的事件……等。所以攝影者── 這些與我最親密的人,他們在攝影機後方回答,同時必須持續手持攝影機拍攝,畫面可能會因聽到 問題的反應而晃動。
艺+:在计划《证明I》中,因为对话双方都是预先不知道问题和答案的,而且交谈对象又都是和你关系最为亲密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最触动你的一些答案是什么?
牛俊强:最触动的答案就是我问我前男友我如果消失的话他会保留我我什么部分,他回答说,是要保留我跟我弟弟的记忆。对我来说,他跟我算是一个最亲密的一个对象,他几乎都知道我的所有事情,所以当他回答这个答案的时候我觉得非常真实,因为的确像他所讲的就是我很少提到我跟我弟弟的关系。我很意外他会回答这个答案,但也证明他对我非常了解,对我的人生有一定的参与的程度。
艺+:看过雕塑家向京在上海的个展,他也是也女性作为主要的创作对象,为什么女性更容易成为你艺术创作投射的对象?
牛俊强:我之前在2015年的时候看过向京在台北MOCA个展,我很喜欢她的作品的,可是我觉得她在处理女性的方式跟我在处理女性的方式其实是不太一样的。我早期的作品的对象以女性为主是因为我觉得在女性的形貌下面,她本身具备的阴性特质,比较能够表达我内心比较柔软、神秘不可捉摸、变动的那个部分,这是相较于我们外部世界比较阳性外显的状态。我想用女性的这个外貌去切入到一个外显的、看得见欲望的、比较直接的那个部分。所以在早期的作品中我都是以女性作为讨论阴性符号的载体,我在这里说的阴性不是指性别,是一种阳性状态的另外一个面向,我觉得向京她在处理女性的时候她相较于我的作品更宽阔一些,她的女性更像是对芸芸众生的一种观察和描绘,她把女性拓展出人生不一样的面貌,好像是我们众生的一个相貌,我觉得她的方式跟我的方式是不太一样的。
《剩 10 分鐘!》这件作品是我安排親人於家中,以間隙掃描攝影方式拍攝一系列靜態照片。 這些看似瞬間影像的實為一段十分鐘動態影片壓縮後的結果。空間中光影變幻和 移動的物件在畫面上留下雜訊軌跡,對應因維持不動而型態清晰的被攝者,構築 出時空場景的深度。這件作品傳達了凝視欲帶來的永恆性,而身體因時間影響出現細微的顫動、及數 位影像中的消解性,與這種永恆的凝視互相衝突。
艺+:你有没有过对艺术创作本身产生质疑的时候?
牛俊强:这个问题其实对我来说非常的深刻,应该说它就是我最近在面对的问题,因为我在出发前往法国也就是2017年7月之前,我恰好要面对到我是否要继续做艺术的一个转折点。因为对我来说艺术创作其实它是很专业的一件事情,应该说他的面向非常广,我简单的切成三个内容,艺术家、美术馆和艺术市场,当然还有观众的部分。如果我们用一个产业的方式去讨论艺术创作,其实本身就不是那么纯粹的,它其实是艺术家在做一个概念的阐述和情感的抒发。
尤其在我看了很美术馆和Art Fair之中的作品之后,我也会对我自己的定位产生一些思考,我到底有没有能力做到一个成功的艺术家?目前我觉得我还是会做艺术创作因为第一个我觉得我有能力这样做,虽算这个过程是非常辛苦的,尤其是在台湾。都说做艺术创作就像一种自杀式的行为,因为它对话的范围,观众其实没有那么广范,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在做给自己这个相关产业的人看,我一直想要去突破这件事情,让它成为一种很宽广的行为,让一般大众都可以参与进来,并得到一些共鸣。对我来说好的作品也是这样,不论他以哪种形式出现,舞蹈、电影或是戏剧,我觉得共鸣还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艺术是信仰的话那这应该就是信仰的核心。
艺+专访的对象既有传统的老一辈,也有当代的年轻人,传承与新锐交织、沧桑与活力碰撞、民族与世界融合,所有外在的光怪陆离之下,唯有对艺术的挚爱与虔诚永恒不变。每一次专访都是对艺术真我的求索,大道无涯,吾道不孤。
欢迎来到艺+,期待你分享的艺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