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人总在夜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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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奶病了，病得很严重，年纪大的人疾病缠身是很正常的，但她这一次的病却很急、很重，似乎是挺不过去了，所以家里人都回来了。

 我奶奶是个很要强的人，平时有什么大病小病的，不到万不得已，都是自己抗着。这一次见家里人都因为她的病而担心，就更要强了，甚至强忍着剧痛站起来张罗家务。姐姐们看不下去了，都过来劝她休息，可是她总是说没事，依旧忙前忙后，满脸笑容。这种人我是了解的，表面的逞强，内心却十分软弱，她渴望被关心，却又从不主动去要求别人的关心。她受够了寂寞，所以儿孙满堂，同绕膝下，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事。尽管这一次“大团聚”的目的她知道。

 她在人群中看见了我，甚是高兴，自从三姐去北京以后，我就成了家里最得宠的孩子。我的乖巧与好学是一重要的原因，她把我叫到跟前，一如既往地爱抚且温柔，问我最近学习情况，问我吃的好不好，问我钱够不够花。我都一一回答，其实我的内心波涛汹涌，她越是这样不把自己的病看回事儿，反而更加关心我，我就越难过。我知道这些骄傲背后的落寞，因为我也是跟她一样的人。

 在家里待的几天里，我每天都往奶奶家跑，看看她怎么样，也让她看见我们这些家人高兴高兴。我是听说消息之后急匆忙忙地赶回家的，那段时间正在备考，还算比较忙。所以几天之后实在不能拖了，我便去跟奶奶告别。我小心地组织着语言，怕有一丝一毫的词或字伤害到她脆弱的心。我说：“我回学校参加考试，考完试我们就放假了，然后我就立马回来看您。”那时的她已不再是我刚回来时的她了，她已经确确实实是一个病入膏肓，神情恍惚的老人了。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所以我迅速抬起头来，不敢看她，她含含糊糊地吐出来几句话说：好，不要耽误了你的学习，我在家等你回来。她每次都是这样，总把自己亲近的人的事看的很重，自己却全然不顾。

 我立刻返回学校，那几天里我都不断地打电话回家询问情况，总怕这样突然错过什么重要的事而遗憾终身。终于考完试结束了，我立刻启程回家，一路上没有疲乏之意，我的心砰砰直跳。下车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正直冬天，加上北风呼啸，让人冷得发抖。大老远看见一台人力三轮车骑过来，这样的车在这样的时候实在太少见了，所以很让人注意。车子骑得很慢，仿佛车上装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我缓缓往前走，与三轮车靠得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厉害。我认出骑车的人是我二伯，他面色沉重，眼圈发红，很明显刚刚哭过。我猜到了！我猜到了。我跑到车后边，车上是我那一刻最想见的人，她闭着眼睛，眼窝深陷，脸色发黑，深深浅浅的沟壑里是掉下来的越下越大的雨水，花白的头发贴着头皮。她盖着整齐的被子，安然地睡在三轮车车厢里。

 我不敢叫醒她，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脸上开始有水滴滴落下来，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但打在手上都是疼的。二伯说，奶奶感觉自己不行了，就要求他载着她来找我，她知道肯定能遇见我，肯定能！我悲伤地说不出话来，我太心疼她了，太心疼了。

 回到家我的情绪差不多能自己控制了，姐姐们开始哭起来，这算是最后的告别。我坐在那里，看着奶奶平静地躺在地上，仿佛还是我离别时她的模样，仿佛她在睡一个好觉，等睡醒了，就起来蒸上一大锅米饭，然后拿出冰箱里的肉，再切上一个土豆，开始做我喜欢吃的菜，她总是这样笨拙地炒来炒去，却是满脸喜悦，似乎自己舍不得吃的肉，就愿意自己的孙女通通吃光。等到炒好了，她才小心翼翼地盖着，生怕菜凉地太快，然后又快步地来我家叫我吃饭，一口一个心肝宝贝温柔地叫着，眼睛里都含着笑意。我们开始吃饭，她把菜都夹给我，跟我讲家里最近又发生了哪些事儿，又忙着问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吃得饱不饱，还不忘劝我不要省钱，该花就花……

 我开始流眼泪，许久之后，我醒了，才发现眼泪是真的，梦也是真的。骄傲的人总在深夜里哭。我想，多少个奶奶睡不着的夜晚，也肯定有哭过，就像我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