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叹风尘

 我想有一块稻田，务农，最好有一块打稻场，一条狗，一副碗筷，一张盖着棉被的床。睡着了，却能闻见留在棉花纤维里炽热的阳光。白天懒懒地躺在打稻场上晒谷子，也晒自己，突然想笑，于是就笑，可以一直笑到天黑，笑到狗使劲的叫。第二天，麻雀吃掉留在水泥缝里的谷粒，来不及拾捡了，就让我的稻种随着麻雀成熟在竹林与鸟巢里。

 像你说的，一个农民怎么样也得有几件称手的农具，最好要有一把锋利但是从不会割手的镰刀。初夏蒲公英嫩的发甜，一把镰刀就能在小路边割上满满的一簸箕。回家把水烧热，简单的过一遍水，去苦，之后就算是凉拌你也能就着吃上一大碗米饭。还要有一把小锄头，拿在手里能轻松把小白菜从土里挖出来就好的那种锄头，就是那种你常常叫我去摘大蒜时我拿的那种小锄头。

 如果有人会编竹器，得帮我编个竹椅，有靠背的那种，你从前最喜欢用的那种。下午啊，搬两个不高不低的竹椅，抓满满一口袋的葵瓜子，就能在难得的冬日暖阳里听上一连串的鬼怪故事，还要猜那些老衡阳话编织成的谜语，猜对了有荔枝罐头吃的那种谜语。实在不行，就给我几个一个下午看一两页书，弄死几百只蚂蚁的下午。再不济啊，就那种躲在屋后拿着一把小柴刀削弹弓的下午吧。

 天气冷了，还会不会有人送我一对胖胖的兔子，我不会再因为不记得开保温灯兔子冻死而嚎啕大哭了。也没人再送我这样一对兔子了。自从收到两只整天趴着不动时不时探出头的乌龟之后，没人记得我喜欢兔子了，他们都故意忘记了。再送我一对兔子吧，天气冷了，那就睡在火炉边吧，要不然就和我睡在一起，睡前把被子放在炉子上烤的热热的，一睡进去就不想起身的那种。我睡觉不乱动的，左边一只右边一只，床底下再趴一条黄狗就很好了。

 冬天啊，该去买点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了。在熟悉的店子里点上一碗分量足足的瘦肉粉，夹上两筷海带，再倒点陈醋，嗦上一口粉喝上一口骨头汤，冰冰的耳朵也就暖了。不会再有那样笑起来眯眯眼的你一起付账了，我只点了一碗，却只知道一碗二两和一碗三两一起多少钱。“师傅，好多钱？”我不像你，你从不会问的，你只笑眯眯掏出从不用点的几块钱，说一句:“两碗”。

 买点东西吧，像熟人店里的蜜枣啊，买别的东西的时候，总是被热情地塞满一嘴甜。真的好甜啊，还没有核。像含着一嘴蜜，安静地待在旁边，看着你多了一个个红色塑料袋。现在啊，不会有人给我塞一嘴蜜枣了，也有一般年纪的老人给小孙子拿几颗蜜枣，含着蜜枣的孩子乖乖的待在老人身边只是含着，含着含着蜜就化了。

 回来的路上有一座桥，桥边有卖肉的，屠夫笑起来憨憨的，但是切肉却麻利着呢，你说多少斤，他一刀下去，误差不会超过五两。五两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能炒上一个人的蛋炒饭。把鲜肉切碎，锅里放上油，烧热，下锅翻炒，再倒上本地的湖之酒去腥，再把打散的鸡蛋倒进去，加盐，最后再倒饭，就是一碗香喷喷的罗家蛋炒饭。罗家祖传，传女不传男。所以我自己就再也做不出那种味道了是吧。

 我得回去，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村落。哪怕等老的不成样子了，我也得回去，开一片稻田，务农，最好有一片打稻场，一条狗，一张床，一床棉被。像好多年前的你一样，慢慢的衰老，慢慢的睡着，慢慢的不再醒来。

2016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