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笔记本

6306病房最近转来了一个病人，六七十岁突然得了痴呆症，孩子无暇照顾老伴又去的早只好送来医院长住了。老爷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就拿着一个黄皮本子一个人在医院小花园里坐着一句话不说，医院怕出事总让一个小护士跟着他。一开始，小护士说话老爷子也不搭腔，就兀自坐着，时间久了老爷子也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小护士的话。

有一天老爷子又去了小花园，小护士在一边待久了无聊，就问老爷子“大爷，你这笔记本都这么旧了你怎么老拿着它啊？”老爷子嘴动了动半晌没出声，小护士讨了没趣正准备借口倒水回去，他却突然出了声：“这本笔记，是一个姑娘的……”老大爷的声音很沙哑，听不出情绪却莫名的悲凉。

老爷子拍拍凳子，示意小护士坐下。

“从前有个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总喜欢扎个马尾辫。她刚从乡下转学过来，对县城里的一切都怯生生的，所以就有很多人欺负她，嘲笑她的口音说不好普通话，嘲笑她的花褂子总是土气的红色，嘲笑她成绩垫底……她不敢开口反驳，怕一说话他们只会更无情的嘲弄她，每次都蹲在操场的角落里偷偷哭。有一天一个男孩子终于看不下去开口帮了她，他不仅反驳了那些嘲笑她的人，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会帮她说好普通话，说总有一天她会好过他们在场的所有人。姑娘被他的气势惊到，站在他的身后大气不敢出一下……”

“那个年代就有校园霸凌了？简直可怕！不过这个小男生挺身而出还真是英勇啊～”小护士暗自揣度着。

“后来，那个男生每天下课、放学都给那姑娘补习，教她说普通话纠正她的发音，教她主课，姑娘也很努力，生怕让她的‘救命恩人’失望。一个学期过去了，姑娘的成绩从班级倒数一跃进了班级前10，也能流利的读完一篇课文，老师在期末班会上着重表扬了她，曾经那些嘲笑她的人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教我学习就好了，那我初中毕业就不会只上了个卫校，出来当护士了”小护士暗戳戳的吐槽。

“在男孩的帮助下，姑娘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人越来越开朗，周围的人渐渐都接纳了她跟她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姑娘最好的朋友始终是那个男孩，男孩送了姑娘一个水晶球告诉她可以许愿。他们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姑娘很爱吃棒棒糖，男孩每天都会带一根给她，她叼着糖一吃就是小半天，那个时候男孩觉得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可爱极了。十三四岁正是对异性情感朦胧而害羞的时候，有一天这个男孩被人拦在教室里追问是不是喜欢这个姑娘，男生扭捏了许久小声反驳着，周围的人叫嚷着才不信说他一定是喜欢人家姑娘。男孩儿急了慌忙为自己辩解说喜欢着另一个女孩儿……第二天全班都知道了男孩说喜欢那个女孩，姑娘也知道了，姑娘什么也没说倒让男孩有点失落。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为什么男孩就去追了那个女孩还让姑娘帮他送了情书。”

“这男孩脑子有病吧，这不明摆着伤人姑娘心吗？！”小护士终于忍不住爆了粗，老爷子沉沉的叹了口气，眼睛也失了神。

“后来男孩就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他开始陪着另一个人上学放学，姑娘也似乎主动跟他保持了距离，看着姑娘每天和别人说说笑笑，男孩心里很不开心，却故意不主动找姑娘说话。姑娘的成绩保持的很好，而那个男孩却开始退步了，快学期末的时候男孩的成绩已经在班级中下游了。放学的时候姑娘叫住了男孩，给了他一本笔记本就走了，男孩打开笔记本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字体突然就哭了，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你曾说过会跟我考同一所高中，还算数吗？下面是满满的课堂笔记……”

“原来这个男孩就是你呀？这姑娘是喜欢这个你的吧，否则哪会管你啊？！大爷，你那时候真幼稚～～”小护士说着顺手就想拿过老爷子手中的笔记本翻看，老爷子也没拦着，扉页上的字迹早已褪色，只有最底下的2000.7.18还隐隐透着淡淡的黑色。

“那天其实是她生日，她却反过来送了男孩一个礼物，一个人生的礼物。”老大爷似乎没在意小护士说的什么，继续讲着他的“故事”，“男孩第二天就跟女孩道歉分了手重新开始学习，这次换了姑娘给她补习。第一次模拟考，男孩的成绩终于上来了，他们俩又成了最亲密的朋友。中考考完了，成绩出来了的前一天晚上，男孩找了姑娘给了她一根棒棒糖，两个人走回了学校在操场上散步，姑娘问他暑假这么长要不要出去玩，他说等成绩出来再说。姑娘一个人走在他前面暗黄的灯光下，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突然很想抱住她却始终没伸出手。成绩出来了姑娘考上了最好的高中，他只能去相对次一点的学校，为了完成自己当初的承诺，他交了择校费去了姑娘学校的普通班。普通班与强化班，两个字的差别却是一个天堂一个人间。”

“这俩什么时候能在一起啊…这不是明显互相喜欢吗？”小护士嘟囔着。

老爷子摇了摇头继续讲着故事“一开始姑娘和男孩还是会天天在一起，姑娘也天天帮着男孩补习。渐渐地关于姑娘和男孩的流言蜚语就出来了，大家都说男孩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男孩不在乎，依旧每天带着棒棒糖去找姑娘。姑娘的班主任知道了，找了姑娘谈话，让姑娘少跟男孩来往不要早恋，不然就叫家长。听到叫家长，姑娘明显神色变了但倔强的抬着头。男孩很心疼，他觉得是他拖累了姑娘，他想了两节课和一个晚自习最后他觉得他该跟姑娘保持距离。晚上放学他没等姑娘，第二天他也没带着棒棒糖去找她，姑娘蹲了三天终于在他们班门口堵住了他，她的眼睛都是红的，比兔子的眼睛都要红。‘你为什么不找我了？’男孩躲着她的眼睛说不为什么，我有新朋友，不想那么麻烦跑来跑去也不想被人嚼舌根……”

“卧槽，你是傻逼吗？”小护士气的差点摔了手里的笔记本。

“姑娘哭着跑开了，那是后来的两年里男孩第一次看见她哭，男孩想追上去但却没有迈开那一步，他觉得，他不该拖累她了……”老爷子摆摆手眼睛里满是浑浊“剩下两年多的时间，男孩会偷偷的去看姑娘却从来没跟她有过什么交集，一转眼两个人就要毕业了。毕业典礼上姑娘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男孩觉得很欣慰，在下面鼓掌都很用力。忙忙碌碌的散伙饭吃了一顿又一顿，吃到了高考出榜吃到了大学开学，在吃吃喝喝里男孩打听到了很多关于姑娘的消息，她的成绩、她的选择的城市，却始终没问出她的大学，男孩想去找姑娘，又害怕她那双眼睛，怕再看她红了眼，想着想着又算了。男孩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报道的前一天收到了一个包裹，寄件人是姑娘，男孩很高兴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里面是他曾经送她的水晶球和一封信。信很长，几乎写下了他们认识六年来所有的故事包括那不联系的两年里姑娘的痛苦与难过。信的末尾姑娘说“你告诉我水晶球可以许愿，我许愿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可你却跟别人在一起了;后来你不理我，我许愿你可以回来，可你再没回来过。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啊，可我也要走了……”男孩这才崩溃了，他去找她但再也找不到了……”

老爷子的声音越发低沉直到没了声，小护士急了“后来呢？？你到底有没有找到她啊？？？”

“后来？没有后来了，男孩跑遍了姑娘可能去的城市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嘴里叼着糖整天笑嘻嘻的小姑娘……他相亲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夫妻相敬如宾平平稳稳的过了半辈子，但心里始终是空落落的……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啊……我对不起她啊我对不起她啊对不起啊”夕阳下的老爷子瘫坐在地上，抱着笔记本，仿佛是一株簇风干的枯藤。小护士想拉他又觉得生气骂了几句准备将他拖回病房，他却自己站起来了，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扔开了，拉着小护士说要喝可乐，神情再没了悲伤……小护士无奈的捡起了笔记本：“又糊涂了……”

安顿好老爷子，小护士想了很久还是把笔记本放在了储物柜的最下面，老爷子清醒的时候会不会记得他今天讲过的一切？会不会跟她要回笔记本？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辈子都错过了，剩下的日子就别在回忆里打转了……毕竟，就算后悔，也真的不会有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