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

麦浪中的水净

今夜是我与水净在一起的第七夜，当然，也是最后一夜了。上帝创世纪只用了七天，上帝要带走一个人，也只要七天。今夜过后，水净就永远离开到上帝那里去了。

与水净一起坐在体育场的石质看台上，望着红色胶粒跑道，好多人在一圈一圈地奔跑，挥洒着淋漓的汗水，炫耀着如火的生命。他们运动的身影逐渐模糊在浓重如墨的夜色里，成为了恒定不变的背景。哈市是一个寒冷的地方，此刻，连月光都是清冷的。它不带一丝温度的照耀在水净苍白的面庞上，我跟着月光一起凝望着水净，她面容姣好，笑容淡定，似有还无。

如你所见，我深深地爱上了她。在七天前爱上了她。就是如此。七天前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见到她便爱上她。在路口，她衣着华丽，举止绝美，神情安然，却又行色匆匆，这样一个宁静而躁动的女子，一个衣锦夜行的女子，该有着怎样的的孤独与骄傲啊。然后在下一个街角，我们又不期而遇。爱转角遇见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我遇见了的是我的百分百女孩。在我的十八年生命中，一直等待的人。突然她莫名其妙的晕倒，于是我将她捡回家，捡回这个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女子。然而造化弄人，捡回她的同时我也见到了一张未寄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妈妈，对不起，我生了病，七天后就会死掉。——水净”我替她把信投入信筒，然后默默心痛。

希望久久不来，苦死了等的人；希望刚来就走，玩死了守候的人。这个刚刚进入我生命的女子，七天后便会离开。先哲说，树上的桃花很幸运，树下的桃花很悲惨，幸运与悲惨，只有一棵树的距离。我就如同这柔软美丽的桃花，此刻在树上盛开，有着无尽的欢乐;七天后便会凋零，在泥土中颓靡，黯然神伤。

桃花也是水净最喜欢的了。第二天我们在桃花岛上度过，那日桃花盛开，香气袭人。古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不过如此。水净身着艳丽的朝鲜服装，面容明媚如同七月阳光。开心地给我念她喜欢的桃花辞:“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酒醒酒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那如金如玉的声音伴着桃花香在岛上绕梁，赛过夜莺的歌唱，不掺杂一丝忧伤。

在岛上，我们一起种了一棵小桃树，它的名字叫“我的水净”。“我的水净”是我的第一棵树，我只会有这一棵树。

第三天时候我们在貌似布拉格广场的地方，街上的各色艺人自顾自的弹唱，许愿池旁有天真的孩童在述说自己的梦想，也有黄皮肤的中国人在卖好喝得罗宋汤。水净肆意起舞，舞姿惊艳。后来人们说，那天，在广场，他们见到了一个好似天仙的东方舞娘。

第四天下了很大的雨，气势汹涌。我与水净呆在长长的古老的门廊下，安静地雕刻着时光。水净以平和的语调讲述着她小时候的事，忧伤的，快乐的，惊险的，无聊的。我如痴如醉的沉浸在水净的过往里。水净，可爱的小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只要这么多，我绝望的想。

第五天我们出去吃东西。吃了好吃的韩国烤肉，也吃了难吃的奶油番茄意大利面。我们品尝了大师调出的昂贵的“国王恋人”，也在不知名的小酒馆里喝着酒保给拿来的“下里巴人”。我们像古代英雄一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像刁蛮的公主一样锱铢必较。我想，在无意识里，我们做着最后的告别。

第六天，我带她去了我的圣地——一片平原——一方偶然发现的净土。在东南角的河流旁，使广袤的稻田，风吹过，大片大片碧绿的麦浪在奔腾。而在西北方是一望无际的葵花地。花开得十分饱满，入眼满目金黄。这里的人呈现出一种原始的生活方式，生机勃勃，充满活力。整个村落鸡犬相闻，有如天籁。和水净在一个高处看日落，夕阳西下，管弦呕哑，安定祥和而美好。我多想和水净一直待下去……

而现在，我们坐在晒了一整天太阳却依旧冰冷的石质看台上，静静地等待分离。举头望明月，明月也只是露出它惨白的笑靥，似乎在嘲笑脚下这两个不知所谓的无知的凡人的缱绻缠绵。

我们静坐、相依到天明，握着水净的手，那手逐渐冰凉。我的心仿佛被淘空了一般，空空的只剩下疼痛。第七夜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痛哭流涕。我们的分离，竟然还保存了几分绅士般的尊严，真是可笑至极。纪伯伦说，爱情让我们在一起，谁能让我们分离？死神带走了我们，谁能让我们复归？

谁能？我将永失吾爱，我已永失吾爱。

后来，我回到桃花岛，去照看“我的水净”。

在树得旁边，我看到了艳丽的丝带，上面写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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