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寒在公司单身宿舍正欢快的吃泡面时,隔壁的房间又传来激烈的吵架声。自从半年前陆寒搬进这里开始,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们的争吵,但奇怪的是,无论争吵的多么厉害,也没见他们分开。
早已见怪不怪了,她伸手把窗户关上,继续埋头吃饭。直到听见一阵“唏哩哗啦”碎东西的声音,随即有人重重的摔门而去,一切才恢复了平静。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陆寒看了一眼手机,顿时被那个闪动的名字僵住,不知身在何处。裴非凡,这个自从高中毕业后已有四年八个月零二十五天没再见过面的老同学,也是陆寒的初恋。
陆寒在郊区的某个人行道边找到了裴非凡,他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手里拿着半瓶啤酒,看见陆寒走过来,他又抬手喝了一口,身后倒着一辆破26自行车。
头顶的路灯苍白而朦胧,虽然来时的路上,陆寒已经忐忑不安的努力回忆了很多遍他的样子,但当这个人活生生的呈现在她面前时,她又感觉那张脸跟脑海里残存的碎片很不相同,陌生大于熟悉。
你来了!
裴非凡主动开口,然后抬起头,目光接触的一瞬间,陆寒内心一颤,为什么这个男人的目光仍然是那么锋利?但他的头发凌乱,神情落寞不安,典型的失恋后遗症。
找个地方喝两杯吧!
陆寒望着满天的繁星,淡淡的说。
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露天的烧烤,要了十个羊肉串,一桶扎啤。陆寒收起文静的面具,什么也不问,只是频频举杯。裴非凡略有惊愕,但很快也不去疑惑,开怀畅饮。
一生中,总有些人会让你心生欢喜,不管岁月是否伤害了结局,都为曾经的相遇而感激;总有些事会让你变得更加成熟和笃定,无论是伴随泪水还是笑声,都被写进了青春纪念册。
没有过去的一切发生,就没有现在的意义存在。
深夜时分,陆寒趁着头脑尚清醒,起身告别,她拒绝了裴非凡起身相送的好意,直接从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挥手离去。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陆寒看见隔壁的女人坐在楼道里,等男友回家。她双手紧紧的抱着肩膀,拉着陆寒讲她们的故事。
她们是从大学一年级就开始相爱的一对恋人,在大二时期同居了,为了在一起生活,男友放弃了大城市更加优越的工作……
忽然,陆寒感觉头脑开始眩晕,嗓子发痒,剧烈的难受,她使劲捂住嘴巴,踉跄着跑进屋里,然后冲进厕所把五脏六腑都吐翻了天。
第二天,陆寒才发现自己抱着马桶睡了一夜。
2、
陆寒跟裴非凡是高中同学,前后桌。
那时的陆寒还扎着飞扬的马尾辫,经常被其他班级的男同学截在上下学的路上,或者堵在上下课的楼梯里,死皮赖脸的提出想要跟她交朋友,很多次都是裴非凡从中调解,他是班长,在学校里人缘很好,所以大家都会给他面子。
当时会有女生偷偷的往裴非凡的课本里面塞情书,他看到后都是一笑而过。后来,他干脆把复习资料都放在陆寒的书桌下面,笑言是友情合作,共同进步。
犹记得当时的天空蔚蓝无边,树丛间有鸟儿在飞翔,他们在操场上奔跑,在草丛里跳跃,聊八卦,谈理想。
其实那时候,他们只是普通的好朋友,并未相恋。
毕业后,他们分别考入了相距甚远的两所大学,在频繁的书信往来中,才开始了谈情说爱。那是种纯洁的精神恋爱,从来不见面,却在纸上将爱情演绎的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同时,首先感动了他们自己,从而在思想上获取到强大的神秘力量。
那段时间,陆寒全身心的沉浸在恋情当中,她将裴非凡想象成一个集美貌与智慧为化身的完美恋人,她将一个少女对美好爱情的所有憧憬都编制进梦境,想象着,不愿醒来。
大三时,听说,裴非凡跟他临班的班花谈恋爱了,听说,那个班花给他洗衣服,给他买早餐,约他看电影。但是,陆寒仍然能够如期收到裴非凡深情款款的来信,还有坚定而甜美的约定,他说,等他们毕业后,都要回到同一个城市,在那里一起生活。
陆寒提出过分手,裴非凡也在寒暑假期间去她家门口等过她,可是都没见面。她不敢面对现实,她害怕听到他亲口说出真相,更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完美恋人形象崩塌,她深爱着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裴非凡,不想失去。
也许那时候,裴非凡在外面只是随便玩玩而已,他只是想要把浓浓的恋情从大脑搬到现实生活里,哪怕当面跟陆寒说几句话,什么也不做,也能解相思之苦。可是,这样简单的小小心愿,陆寒都不给实现。
天秤座的女生最神经质,她们有自己的情感逻辑:最深的爱恋,是柏拉图式缠绵,最好的情感,是相见不如怀念。
3、
陆寒酒醒后的第二天,又接到了裴非凡约见的电话,这次陆寒没有去,而是让他过来。
她叫上公司关系最好的两个同事,一男一女作陪,在离公司不远的一家饭店,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家常饭。陆寒介绍裴非凡时,很自然的说是高中同学。
那天是陆寒买的单。
其实什么也没说,无非几句十分可气的套话,还都是陆寒的那两个同事陪裴非凡聊的,也正是因为什么都没说,让陆寒感觉内心压抑,她莫名的开始厌烦,情绪有些暴躁,很想发火,又想赶快结束,所以刚走出饭店门口,她就找借口回公司了。
管他是初恋还是同学,一切统统都见鬼去吧!
当晚,裴非凡又约陆寒出去喝酒,她以公司加班为借口推脱了,但是,当她按时走出公司大门时,看见了等着那里的裴非凡。
这次,他们没有喝酒,而是在附近的公园里找了一张木椅坐下。终于,裴非凡在那里拥吻了她,虽然不是想象那般美好,陆寒头脑清醒的想到,总算可以给这段有名无实的恋情一个交代了。
裴非凡握着她的手,也亲吻了她的唇,似乎这才没有白白辜负了那四年多的锦瑟年华。陆寒心里无尽悲哀,默默的祭奠她那终于失去的初恋。
而此刻,裴非凡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跟那个班花在大学时早已同居,毕业后仍在一起,吵吵闹闹这么多年,虽然他内心始终爱着陆寒,但身体禁不住班花的温柔攻陷,于是一边理直气壮的享受着跟陆寒的精神恋爱,又一边理所当然的跟班花出双入对,或许对于他来说,两边都是光明正大的,亦或者两边都是偷偷摸摸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近他又跟班花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也许会分手,冷战中。于是他想起了陆寒,觉得是时候该见面好好谈谈了,他觉得在爱情中自己是有两条退路的,所以才突然费尽心思的一定要见陆寒。
你们公司有团购的房子吗?你有没有可能会买到一套内购房?你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裴非凡不适时宜的问道,他过于着急,问的过于现实,他只是迫切的想衡量出陆寒的社会价值。
什么?
陆寒一愣,她不相信这些话居然出自裴非凡之口,以前他们的信中全都是一些花前月下且不食人间烟火的唯美句子,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么超凡脱俗的男人有一天也会说出如此卑微而难堪的话语。
很想告诉那些迷茫中的女孩:有时候,不是别人变了,而是你从来就不了解真相。你根本没有看清楚一切,就把一切想象得那么美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非得按照别人的喜好去存在的。你真正不了解的,其实是自己的内心。
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过团购房,就算有,我也买不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每个月仨瓜俩枣儿的工资,还不够我吃喝呢!陆寒说。
陆寒故意下了一剂猛药,因为她已经开始反感裴非凡了,恨不得让他立马消失在眼前,所以才拧巴着说话。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爱慕虚荣,她都真的不再爱他了。
自此,裴非凡再也没有出现,陆寒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4、
其实,陆寒快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很多关于裴非凡跟那个班花的事情,讲述的人不明就里,讲得入木三分,陆寒听后唏嘘不已,酸楚不堪。
这样一来,自己算什么?仿佛她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一气之下,她烧毁了所有的信件,那些她小心翼翼保存着的信件,足足有一大皮箱。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离家较远的地方实习,她急需在新的环境呼吸新的空气。她断绝了跟他的一切联系,包括他们曾经共同的好友,她想要彻底的忘记。
伤痛是感情扔不掉的包袱,她越想忘记就越会忍不住想起,她买了他爱听的所有CD,一遍遍的反复播放。脑子里不住的复习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抽泣。
几天后,裴非凡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她的新号码,接通后,她恍惚有些惊喜,他说过几天要过来看她。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纠结,她真的很介意那些流言蜚语,但也真的很想再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好不容易爱了那么多年,付出的心血太珍贵。
他站在大雨中给她打电话,说着动听的情话,于是她又妥协的原谅了过去,她鼓励自己要学着勇敢一点,于是她做了很多迎接他到来的准备,她买了许多新衣服,学会了化淡淡的妆。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来,他说学校有事,这个理由她用脚趾想都不会相信。后来听说,他跟班花去了海边游玩,那是班花的家乡。
陆寒彻底死心了,即使后来回到这里上班,跟裴非凡在同一个城市,他们都没有联系过。
爱情有张善变的脸,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是陆寒跟裴非凡先相爱,那个班花是第三者,而现在,陆寒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裴非凡跟班花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生活,而自己却被埋葬在黑暗中。
好在还有家人和朋友,好在还有稳定的工作,好在她还年轻,且貌美如花。
陆寒拖着沉重的行李搬进公司宿舍时,隔壁的女人看到来了新邻居,十分热情的欢迎了她,当天就端来一碗金灿灿、香喷喷的糖醋排骨。
陆寒很诧异,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色相这么好看的美食?女人莞尔一笑,说,因为男友爱吃,所以就学会了。
陆寒赶紧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忍不住感动的泪流满面,果然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糖醋排骨!
5、
半年后,陆寒的工作能力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肯定,她荣升公司中层。她用所有的工资积蓄加上年底丰厚的奖金,交了市中心一套两居室的首付,是公司的团购房。
此时,她的身边也有了一个交往稳定的男朋友,房华,这是个优质而可靠的男人,他有自己的公司。他们是在公司业务来往中认识的,一见钟情,交往后相处很好,感情发展的很迅速。
陆寒的新房刚装修好,还在开窗通风期间。房华亲自开车,把陆寒的东西从单身宿舍搬到了他的住所。那天,在车子途经宿舍大门口时,陆寒看见隔壁的女人跟男友逛街回来,他们有说有笑的拎着很多袋子,听说他们马上要回老家办婚礼了,陆寒赶忙送上真挚的祝福,彼此道了珍重,告别离开。
当时,陆寒突然有种预感,感觉以后他们再也不会遇见。人生中有很多这样的告别,说完再见后,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命运的洪流中,我们每个人都是细细的分支,无论经历过怎样的崎岖和坎坷,在某个不经意间,在某个转弯处,总会遇见交叉口,汇入到温暖的港湾。
在路上,房华一边开车,一边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陆寒的手,从今以后,他们要在一起生活了。
遇到了对的人,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同居的日子很快乐,陆寒喜欢这种真实的爱情,不用胡思乱想,不会患得患失,她爱房华,这种爱不是虚无缥缈的想象,是能触摸到的温柔,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她也愿意。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陆寒刚洗了头发,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房华正拿吹风机给她吹干头发,恰在此时,裴非凡又打来了电话。
陆寒起身走到阳台上接电话,接通后,不耐烦的问,你有事吗?
我想见你,裴非凡说。
见我?不会是又跟你那班花吵架了吧?她狠狠的说,见电话那头一时沉默,她又说,我正式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并且我们感情很好,我很幸福,也很满意当下的生活状态,你有什么理由再约我见面?
裴非凡还是沉默,也许是正在想理由。
那么,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想再看见你。她说完,不等他反应就挂了电话,并随手从电话本中删除了裴非凡这个名字。
她知道,她刚才在电话里已经伤害了他一直以来的高傲,以后他必然不会再打电话来了,可是如果不这样说,他一定还会对她抱有希望,纠缠不休。
走回屋里,房华把她揽到怀里,关心的问,宝贝,刚才谁来的电话呀?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一个高中同学。
陆寒说着,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良久,她又说捏捏的发出声音,房华,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在我面前?
房华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突然间俯身到她的眼前,笑视着说,我们相遇的时间,刚刚好!宝贝,我们结婚吧!
陆寒的眼泪簌簌的落下,使劲儿的点头答应。
很多年以后,在每个午夜的梦醒时分,在某个角落听到一首老歌,陆寒都会想起裴非凡,这个名字已经成为她青春岁月的一个代号,隐藏在她心底最深处,幽居成一道伤疤,不能忘记,也不愿再想起。
或许,让我们念念不忘的某个人,只是代表着某个时期曾经的自己,我们所怀念的,也只是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