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人

图片发自App

人的样子越模糊，我就感到离你们就越近，说话越少，我就感到自己越真实。

---

       这个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多，地铁越来越挤不上去，去餐厅吃个饭也要排很久的号，并且很久都没有上菜。等得百无聊赖之际，只好往四处看看。人们热络地聊天，吃饭，服务员们忙碌地走来走去， 一边不停对着对讲机说话。先是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再是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叫了很多次的服务员始终没有端上菜来。我看着落地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那么薄，薄得不仔细看会不容易看见。

       等太久，食欲全无，我拎上包走出餐厅，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转身折了回去，告诉门口的服务员说菜不要了。这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看着我，双眼远不及看手机的时候有神。

       空着肚子去街边打车。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却没有一辆能载我一程，计程车里总是坐满了人，手机上叫车服务的软件总是停在"等待师傅接单"的页面。我突然觉得世界好大，家好远。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是在拥挤不堪的地铁车厢里。空气中混杂着各式各样的体味、汗味、香水味，我知道人闻不到自己的味道，所以对于我的感官而言，空气中唯独缺少我的味道，是很正常的事。清晨的阳光带着朝气，可进入车厢，清晨只有困倦的起床气，我一向心态平和，所以这里的暴戾情绪里没有参杂我的一份，我想，是很正常的事。 随着地铁驶往城中心，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我看到车门边的人几乎整个身子都在外面，不禁感到恐惧，难道只有我听到车厢的嘶吼吗，人们仍然面无表情或眉头紧锁，并未感到有所不妥。只有我知道，车厢下一秒就将炸裂，一面怒吼，一面狂笑，一面心满意足地看着惊慌失措地人群。但也许那时，万分恐惧的也将只有我，人们只会心系着上班打卡，叫骂着去地面上换乘公交。

       "滴滴，滴滴"，关门的警铃响了，这个车厢，将由一个人引爆，我屏住呼吸，迎接这一刻。 在地铁闭门的那一刻，四周的人猛地压过来，叫人窒息。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铁轨发出规律的声响，车厢仍如往常，向光明的前方疾驰，人们仍然面无表情或眉头紧锁。好像只有我，偶然低头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变得很薄。

       我并不在意我像纸片一样没有重量，谁知道一张白纸上可以写下多少有意思的故事。 每次都以为要出意外，却又每次都能按时到达单位，钻到自己的小格子里，打开电脑，处理邮件。工作指令都已经通过电脑发过来了，不需要去开会，不需要被叫到办公室，只要对着电脑一只敲键盘就好。有时走神，但手指仍然键盘上飞驰。

        工作间隙到茶水间冲杯咖啡。正好小红在，正和另一个同事说着什么。她是我在单位最好的朋友之一，小女生脾气，可做起事来干脆利落，又快又好。

        "小红！"我招呼她，可她没应声，继续说着什么。

        我喝着咖啡，找着个她俩没说话的间隙，又叫了一声。 她转过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哎你今天气色不错呀！"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我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是呀，周末和老公去郊游了，我在这呆这么久还不知道能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我跟你说呀……"

       我喝掉剩下的咖啡，洗干净杯子，放进橱里。在她们的聊天中插了两句，没有回应。 走出茶水间，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只有左胸脯里那颗心，红红的，在猛烈地跳动。所有的情绪在那里迸发，随着血液输送到每一个器官，把它们烧得奄奄一息。

       回到自己的小格子，我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手臂里。我把头埋的很深，仿佛只有这样，进入无界的黑暗，我才可以成为主角。无需万众瞩目，我为自己狂欢。

       终于等到周末，可以不化妆不打扮，简简单单去逛动物园。这是整个城市里我最喜欢的地方，总是充满着小孩的笑声，叫喊声，树木草丛中间，各式各样的鸟飞上飞下。我可以和温柔的犀牛长久对望，给长颈鹿喂食树叶，感受小羊用头蹭我的手心。那些分分秒秒中，人群的冰冷已然被我忘记，只觉得温暖。

       "来，我拉着羊角，你给我照张相！" 身旁出现一群彬彬有礼的成年人，当然，我指的是对人彬彬有礼。

        一个人的手刚要靠近大羚羊的时候，小羊发出警戒的叫声，跑开了。大羊也别过头去追小羊，笼子前变得空空的。

        "这破羊，我还不稀罕摸呢！"

        "是呀，它可没这个福气让您摸，您这可是一双挣大钱的手呀！"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拥有了语言，却越来越难以与彼此交流。而动物仅凭着气味、姿态和简单的声音，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他们走掉后，小羊又回来了，回到我的手心里，暖暖的。

        "小羊小羊"，我望着它小小的头，想着，"其实变透明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对吧？人的样子越模糊，我就感到离你们就越近，说话越少，我就感到自己越真实。"

       小羊轻轻地舔着我的手指，阳光斜斜地照下来，被唾液润湿的地方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