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观与方法论

我认识F君是在我大二的时候,当时他坐拥一个小小的社团。那社团有多小呢?在我加入之前,连他一并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有一个半社员。此社团之小,所以也没能举办几次活动。我和F君最后一次交谈也是在我大二的时候,那是临换校区的前几个月。他短信问我:你对这个社团还有兴趣么?我当时想,对于这种事少人闲的社团,我是很乐意挂名的;不过每次开会看F君总是很落寞地跳独角戏,却又是一件让我唏嘘并代为尴尬的事。于是我说:要不,就算了吧?F君便说:好,我去社团管理老师那里把社团注销了。

话说回来,对于这样一个在我人生中只有数面之交的人,我是很难记住的。比如不久后我就大略模糊了F君的音容,这也是后两年我再也不曾遇见他的缘故。现在之所以要提及,只是想起在某次社团活动后,我俩同回宿舍,聊到一些虚无缥缈的话题,他说,他是一个共产主义者。我那时听到此话,瞬时觉得这事过于崇高伟大,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而一经说出,却又有至高无上的威力,使我瞬间须要显得卑小末弱起来。于是我说:我,我觉得,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故事讲到这里本就该结束了。但基于某些缘故,我还需要再写几句。因而,这是一篇很无趣的文章,无趣到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思考要不要把它写出来,或者以怎样的一种方式把它写出来。此文无关风花雪月,无关闲情逸趣,它所描述的全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既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所以我难免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耗散生命的事情,它或许关乎某些东西,但可以唯一确认的是,它确实毫无乐趣可言。

下面是另一则故事,不大有趣,但也可以讲讲。故事的内容无比简略,短话说来,便是:某年,回屠汉。这是我哪一年听到的故事已不可考,但那个时候我一定还拥有离奇的想象力和无限的好奇心。在我的理解中,我看见漫山遍野白花花的回族汉子,提着亮闪闪的月牙弯刀,像落日下的阴影一般,密密匝匝地倾覆而来。至于汉人,则不论是小伙还是姑娘,不论是老迈还是幼弱,便一并倒下去了。我小的时候去我舅舅家,难免要帮衬着做些农活。例如秋天收玉米时节,我往往会选一把趁手光亮的镰刀去割秸秆。将锋刃比在秸秆虬曲的根部上方约莫半拃的位置,略略倾斜,五十度上下最益。此处秸秆虽粗细不同,但一般匀称,硬朗挺拔,颇具一份志气。在日影斑驳,刀光闪烁中,我只需轻轻一提,锋刃便可刺透秸秆。这时秸秆尚还挺直,但慢慢也显出倾斜的姿势,徐徐倒下去了。我便要在这顺溜之处,体验着刀客的豪情和杀戮的快感。

我曾看到这样的说法,这个世界是由懒人创造的:他们不愿走路,便要发明车子;他们不愿干活,便要发明机器。后来我也发现相似的佐证,比如吃货创造美食,因为他们更贪于食欲。我想到上面那两样事情,既觉得恐怖,也觉得新奇,再细细一想,便明白自己是一个怕死的人,所以要弄清楚人为什么会残忍凶狠,又如何去避免。也就是说,我是一个怕死的人,而怕死的人更喜爱和平。

我出生的年代距离某个年代并不算久远,偶尔我也可以从父辈那里听到贴大字报的故事。在我旧的印象里,人与人之间的迫害往往是由小的罅隙诱发的。谁能保证哪天某个人就不会因为你无意中的一个举止而对你心生敌意呢。我又想到一个故事,某个地方要选出那5%,大家挑尽了“坏人”也凑不足数,便选了一个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人。因为这样一个人大家谁也不去在意,多他无害,少了他也与人无损。我听到这样奇奇怪怪的故事,便决心做一个与民无害,但也不能独处寡居的人。我是如此地怕死,以至于任何死的细节我都得探究再三。但随着阅历的丰富,你就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往往是由个人的私仇所引起的。我们即便是对无缘无故的生人,也会显出十足的恶意,甚至是与人为善的人,甚至是亲友。

二十岁之前,我从不担心未来,我以为着一身长衫,披一记围巾,便可以去做那些立心立命的事情。二十岁之后,我看到种种不如意的事情,如同过去听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样,让人产生新的畏惧与质疑。倘若我们剖开问题本身,再往下往深探一点点,便会质疑我们所在世界的合理性了。从我看见的那些小说里,从我听说的那些故事里,你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极为普遍,可又隐藏得很深,而它的力量却是那么强大,使你身不由己地行为处世却又浑然不知。例如,据我所知,制度有一种力量,他可以使人为恶,而不用感到愧疚。在这一方面我可以举出诸多详实可靠的例子。而且,不局限于制度,我在其他一些事物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力量,比如习俗,宗教,文化,信仰……它们是如此之强大,使你很难躲避,也似乎很难有所改变。

但是问题不止于此,我以前以为,优良的个人品质是人们友爱相待的基石,甚至可以保证一个人在那样一个狂乱的时代也能够保持清醒,而不会作恶。后来我又去想善恶好坏的归属,一个人的品行再怎么好,又该如何区分一件事的优劣呢?这其中的准绳为何?个人的善可能是众人的恶,众人的善也可能是个人的恶。我在这样悬而又悬的问题上反反复复,始终搞不清楚。时而我相信人性本善,时而我又怀疑人性本恶。我看到饥寒与窘困,心中便会涌现牺牲的精神;但一想到欺瞒与讹骗,却常常是冷漠与鄙夷。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我们发展得太快,而我们又成长得太慢,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本能的野性与纯粹的品德之间徘徊游走。我很希望自己去做一个好人,可以给人以希望或温暖。但实际上,我却并不相信好人会得到好报——我看到太多的虚假和丑陋,便不得不退缩畏步。

我此刻和今后所要寻求的,是我很难理解并可以清楚阐述的,我在固有的思维文化之下,力图得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目标。例如自由,例如平等,例如兼爱。我总觉得我们在走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虽然少有人愿意抛弃旧的家业,但我们总会去一个新的家园。我想,人类总是应该成长的吧?民主未必是一个最好的制度,普世也可能不是一个最优的价值,但我们总要有所希望,有所前行,有所争取。

如果你看完了上面的这些话,便觉得我有着一个伟大的人格,那我很惋惜地告诉你,这不过是一个略微长一点的故事而已。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如果你在无聊之余随便想想百年之后的事情,你会觉得你现在的那些理想抱负还有勇气提及么?说实话,当你相信这个世界最终会无耻地走向热寂之时,你凭什么认为你做的这一切都会有你所认为的那末点意义呢?

另:那个无比简略的故事发生在清同治年间。所以就不要说我制造什么矛盾了。虽然我觉得也不会有人搭理,但还是说明一下,以防万一。

——Hg

成文于二零一四年三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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