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宫廷细作卷2-第三十六章 亏欠

   章居梁没有想到,自己从鬼门关绕了一圈,还能再回阳世。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救他回来的竟然是果沫儿。

   半月余的疗养终于让章居梁逐渐康复。但果沫儿却一直双目紧闭,昏迷在床榻之上。看着她蜡黄暗沉的脸,他的心头就会被狠狠揪了一把。春樱说,她为了救他,试了几十剂毒药。如今,合二人之力,虽然将苏沫体内的余毒清尽,但是对于这些余毒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却已经无可逆转。

   苏沫——这是她现在新的名字。章居梁握起她的手,寒凉干瘦。心头最柔软处,又似被万针穿刺。

   沁彤说过,她死了——死在了监牢,因为服罪自寻了短见。

   章居梁总不肯信这话。虽然,她的眉头总是蹙着,似有太多难以化解的忧愁。他不是个善于玩笑的人,但总是想着法子说些话,让她宽慰。

   向来,从自己记事穷,他眼里除了沁彤,很少在意其他女子。

   那日。阳光极好,碧空万里。他心情愉悦,好似这晴朗明媚的日子。沁彤嫁入深宫,他的心就一直悬在阴暗处。片刻后,他终于得以再见,了却心中的无尽相思。

   这些年来,章居梁知道,沁彤心气极高,虽与自己青梅竹马,却从未将女儿心思放在他身上。不过,他并不在意。他爱极了她清雅淡漠的气质。就是那一刻冷冷的静默相对,他也满足。

   原处而来的她,撞向了沉浸在幸福臆想中的他。

   她的面色被乌沉沉的愁云笼罩,清泪上面。眉眼处明明还透着稚儿娇气,蒙着薄雾的眼眸子,却透着凝重的苍凉意味。

   这太辜负大好晴日。

   她费力地压抑着苦楚,向他行了周全的礼数。去不知怎的,那满腹的委屈竟在他眼里变得如此透明。

   他们当时说了什么话,如今想来,他已经记忆模糊。

   只是,这个女娃儿在不设防下,闯入了他的视线。从此,就没有再出去过。

   他一直想,自己爱的是沁彤。对她,是无限的同情与自怜。

   实在奇怪,偌大的金曌宫。他们一起面对的难怪实在不少。

   她总是满身伤痕,一脸狼狈地在他面前。

   可是,她不再是初识那天的柔弱可怜。

   她聪颖、谨敏,甚至颇具胆识。

   对她新的认识,让章居梁在心中又为她多腾了一些地儿。

   与她相处的日子里,她的女儿心思,自己并不是真的惘然不闻。只是,若接受了这份心思,就是背叛了他心中如圣女般高贵的沁彤,和那段高洁深藏的情愫。

   于是,章居梁只能佯装不知。

   而她就这样默默隐忍。

   有时候,那样的忍耐,让他都会有些心疼。

   她被送到慎刑司,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煎熬”,什么是“寝食难安”。虽然她机智果敢,但在慎刑司那个活人也能变成鬼的地方,又该如何自救?他不止一次冒死送信到翠微阁,向沁彤打探果沫儿的消息。

   最终却得来一个“自寻短见”的消息。

   那日,是个秋老虎肆虐的日子。但在骄阳蒸地的天气里,章居梁从头到脚都是一股从心底涌出的寒意。这种寒意让他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还没有回过神,“短见”二字不过是个字眼,他一时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但面颊却是温热的潮湿感。

   阮沁彤的字迹早已被泪水化成了一团团的墨迹。

   那一刻,章居梁似乎明白,这个叫果沫儿的女孩,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

   西南爆发时疫。朝廷征集包括御医院在内的全国郎中去灾地救治。能够响应这个号召的郎中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向来养尊处优的御医。然而,章居梁瞒着阮沁彤只身来到了西南。在途中,他一度因为用尽盘缠险些无法继续西行。幸而,在一个殷实药商的帮助下,继续旅途。

     这个药商来自西南,他告诉章居梁,自己一心想解救西南身患时疫的病人,为他们送去帮助,却苦于不知该为百姓提供何种药材。彼时,章居梁沿途对这种时疫已颇有研究。他写了一张药方,告诉这个药商,若能尽可能收集这些药材,灾地百姓送去,便可解燃眉之急。

    两人分道扬镳后,章居梁一路向西,来到了颍河县。此时,章居梁因为与时疫病患相处太久,也染上重症。

     在发现自己感染时疫的那一刻,章居梁竟然没有及时为自己救治。

      果沫儿的脸时常浮现脑海。

       他想,如果能就此离开人世也是一种解脱。

      今生他欠下的,就地下追去。来世若有缘,定当结草相报。

      章居梁没有想到,自己不但没有报答她这一世的深情,却因为自己而让她真的险些丧了性命。

     “沫儿——”章居梁第一次,轻轻低唤她的闺名。他执起她的手,轻轻熨帖在面颊,“这一生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我以为,若追去你去地下,来世总能偿还。可现在,你若为了救我,就此而去,独留我在此世上,岂不是再添我一笔罪孽?”

    片刻间,章居梁只觉得鼻腔一酸,眼眸又濡湿了一片。他第一次觉得错失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他不在意的时候,她就在身侧。待到他用心珍惜,这美好时光却已匆匆错付。

    “沫儿——我们相识日子并不算短,可是我到现在才发现,心里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你说——曾经,是我不好,不懂珍惜。现在——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苏沫像是个没了生气的木偶。除了胸脯微弱的起伏,几乎很难判断生存的迹象。

    “章大人——”棉帘掀起,春樱和缨绯各自端着新熬的汤药进来。春樱细瞧了一眼苏沫枯黄的面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人——这是您的药。”春樱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请您还多加保重——不负夫人的拳拳之情。”

      章居梁一怔——越是想到这条命是果沫儿用性命换来的,他的胸口就像是被捶了一记重拳,越是难以平息。然而,也正是如此,他不敢再次轻生,如此便辜负了苏沫遭受的苦痛和牺牲。

   “夫人——难道真的没有救了吗?”缨绯话音刚落,泪珠子便滚落在地,“夫人——您心心念念的章大人都被救转了——您怎么能舍得就这么去了?”

   “不——沫儿不会有事——”章居梁扶起床上的病人儿,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一手端起药碗,细细为她服药,“我就是倾尽毕生医术,也要她活下去。”

    药汤灌下去,竟有半碗淌在了章居梁的肩头。如果有一天,苏沫连药汤都喝不进去,便是撒手人寰之时。章居梁强忍住心头的酸楚,淡淡道:“春樱——再去熬一碗药汤。”

   “是——”

     良久,春樱端了一碗重新熬好的药汤进来。

     章居梁结果药碗,对她们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照料。”

      缨绯担心地看着他病气尚未褪尽的面颊,担心到道:“可是大人,您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病榻,您的身子还虚弱着,还是留我们下来一起帮着照顾吧。”

    “缨绯——”春樱拉住了她的衣袖,悄然摇了摇头,还是和她一起退了出去。

      房门被春樱细心地合上。

      章居梁捧起药碗,小心喝了一口。这药奇苦,还带着一股腥酸味。但他浑然不知,宛如含着一口珍贵的琼浆舍不得吞咽。

      他将苏沫的身子放平,自己半跪在榻边,慢慢低头,将温热的唇轻轻贴在她冰凉的唇上。药汤慢慢顺着四片熨帖的嘴唇,渗进了苏沫的嘴里。待口中的药汤都系数喂到苏沫的口中,章居梁又重新将她服气,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好让药汤落到腹中。

      如此反复,一碗汤药竟喂了一个时辰。但他毫不觉得口中有半丝苦意。反倒是心头漫起了清甜之意。他的唇角泛起涟漪,眼里的情愫尽是温柔关爱。此刻,若是苏沫醒来看见,这一遭受得苦楚,怕也会被这片深情全数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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