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天鹅（10）

《天鹅》

王右林和林月一直没和王瑞丰讲天鹅湖要被淤埋的事，怕他接受不了，王瑞丰是那么喜欢天鹅湖和那些白天鹅。

今年夏天无名村就准备动工了，他们要把天鹅湖淤平。所谓的淤平，就是选一处靠近水源的荒地，用高压水枪把泥土打成稀泥水，然后用水泵把稀泥水抽到天鹅湖里，过一会儿待泥沙下沉，把水排出去。假以时日，天鹅湖自然能被淤平。

天鹅湖的位置很好，南边紧邻一条河，把河抽深一点肯定没问题。他们顾好了工程队，本来准备夏天动工的，可是河里水多。一直等到初秋，雨季过去了，才开始施工。

他们把天鹅湖南边和河相连的口子堵上，上面留一点空，让沉下了泥沙的水可以流出去。十条水泵齐开，一直淤了一个月，才把天鹅湖淤平。

好在王瑞丰在王右林的安排下已经去无名村小学上学去了，水泵声音又没那么响，再加上有玉米杆的遮挡，王瑞丰一直没发现天鹅湖的变化。

待到秋忙结束，王右林把玉米卖了，再加上这几年打工挣的钱，足足攒了万多。他又去亲戚邻居家借了些，凑够了十万多点，就带着林月和王瑞丰去了省城。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们这次直接就到省立医院。王右林还想找上次给王瑞丰诊断的医生，却被告知那位医生已经退休了。王右林在大厅挂了号，一家人坐在候诊室里等。听到喇叭喊：10号，王瑞丰请到8号门诊室就诊。10号，王瑞丰请到8号门诊室就诊……

王右林忙抱着王瑞丰去了8号门诊室，林月紧随其后。这次是个年轻医生，他问王右林：“这是您儿子吧？”

“对。”

“他怎么了？”

“我们之前来过，上次那个医生说我儿子声带发育不完整，说要是治好的话，医药费一共要十万。我们才把钱凑齐，来带我儿子做手术。”

年轻医生听王右林说完，让王瑞丰张开嘴看了看，又让他发了几次声。年轻医生让王右林先等等，他出去了一会儿才回来。

医生说：“刚刚我问了问我们科赵主任，十分抱歉，对于您儿子这种情况，我们医院有治愈的例子。但是您说的十万，是五年前的事了。况且您儿子已经长大，手术更困难。现在想治的话，医药费初步估计在二十万左右。”

二十万……

听到这个消息，王右林脑袋都要炸了。本以为辛辛苦苦几年苦日子终于到头了，一家人可以过上幸福团圆日子了。没想到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医药费已经水涨船高。

见他们都不说话，年轻医生也很为难。轻声说：“这位先生，要不您先考虑考虑？我这边还要接待患者！”

王右林只好抱着王瑞丰和林月出去了。林月跟在后面，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

“怎么办？我们丰儿怎么办？”

“唉！也只能先回家想办法了，凑不齐钱人家也不给做手术啊。”

王瑞丰也听明白了什么意思，爸妈这几年的辛苦他是看在眼里的，他懂事地用双手抱住了他爸妈的头。

满怀希望而去，失望而回，王右林一家的生活又陷入谷底。难过几天后，王右林想这样也于事无补，便打起精神来，决定继续为王瑞丰攒医药费。但是，真应了那句古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天鹅湖里的淤泥变干之后，推土机开进了天鹅湖，他们要把高低不平的地面推平了。头几天林月还能骗一骗王瑞丰，说那是旋地的车在旋地。可是纸怎么能包的住火？终于，有一天王瑞丰放学回家，又走到那条去天鹅湖的路边，他终于发现，那几辆大车始终都在那一个范围里转悠。那里正是——天鹅湖。

他飞快地跑了过去，等他跑到天鹅湖边儿上，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天鹅湖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平地，平地上是十几辆推土机在来来回回开着。

他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浸满了他的双眼，顺着双颊滑落下来。他大喊起来，边喊边跑。没人听得懂他在喊什么，只是一些不成形的音调。在一片血红的落日的映照下，王瑞丰，不，小哑巴冲向了一辆推土机……

“好在师傅刹车及时，没大碍，只是胳膊碰破了皮。”王建国对林月说。

当时王建国正好在场，是他把又哭又喊的小哑巴带回了家。他从没见过小哑巴这么发疯，心里直骂他晦气。

“谢谢叔，丰儿没事就好。”

“看着他吧，别让他乱跑了，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硬往车上碰？你说要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好的叔，我好好看着他，不让他乱跑了。”

见无话可说，天鹅湖那边工地上还等着他，王建国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林月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儿子，万分心疼。平复了一下心情，她说：“丰儿，我知道你难受，妈妈心里也难受啊。多美的天鹅湖，都在哪儿那么多年了，他们说平就平了。唉……都这样了，你也想开点，别太难受了。”

自那以后，王瑞丰就病了，米水进的很少。整体魂不守舍，本来就很瘦的他，更是日渐消瘦了。有一天，他晕倒在了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月带他去医务室看了看，医生说是低血糖，营养不良，要吃点好的。林月便经常给他吃鸡蛋，炖肉吃，可是不管林月想尽办法做什么好吃的，王瑞丰都提不起胃口。

最后，王瑞丰起不来床了。林月急的给王右林打电话让他回家，他们带王瑞丰去县医院看了，省立医院也看了，药倒是没少拿，可医生也说不清是什么病。可王瑞丰就是不见好转，终于在最后一次去医院时，县里的医生偷偷和王右林说了一句：“准备后事吧！”

王瑞丰是在深秋死的，死时不到六岁。送殡那天王右林和林月哭晕了好几次。知道王瑞丰喜欢天鹅湖，喜欢天鹅，王右林夫妇把他埋在了原先天鹅湖西边的麦田里，让他和天鹅湖作伴、和天鹅湖同眠。

王瑞丰坟头上的草已经长了几茬，王右林夫妇每年正月十五和清明节都会去看看他们的儿子。和他说说话，为他拔拔草。

王瑞丰的死并未在无名村产生多大的影响。王建国得意的买到了他惦记了半辈子的紫檀馆，无名村的村民搬出了破旧房子，每家都分了一栋新房子。无名村的村名也改了，他们把那块破旧的碑砸了，换上了一块儿新碑，上刻三个大字：有名村！

后来王右林夫妇又生了个儿子，依然叫王瑞丰，这次生的儿子很健康，也很聪明。村民们又开始恭维起来他们了。

只是，我听说，那年之后，那些美丽的白天鹅再也没来过无名村，不对，是有名村。也有人说在小哑巴王瑞丰下葬的那天晚上，在他的坟上空看到了数不清的白天鹅。有人说看到了，有人说没看到，谁知道呢！

总之，有名村的村民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