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人,他从来不换手机号码,在取消全国漫游费之前,保留家乡手机号在漂泊他乡人群中不多见,正是这个昂贵而温暖的举动让我记住了他,一个几乎只活在我的朋友圈的“陌生人”。
大约在两年前,我刚换到现在这家公司不久,作为刚来的新人,上班时间大多规规矩矩,不敢干私事,加上因为性格比较内向,连快递也写出租屋的地址,不会往公司寄。我记得那天实在是没办法,有个退货的包裹需要寄,我怯怯地向身边的一个同事打听了一个快递小哥的电话,趁着中午吃饭时打了过去。
电话刚拨通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机,号码归属地居然是武汉,我有点吃惊,没想到常住北京的还有人用外地号。电话那边的声音混杂了人声以外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正在路上,我跟他说下班前来取件就行,他答应得倒是挺快的,反而让我忍不住担心他能不能及时赶到。
下班前半小时,我的手机终于响了,看到武汉的来电显示我就知道是他。我把之前跟他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了我的工位。
“不好意思,今天寄件的人太多了,双11嘛。”他咧着嘴笑着对我说。
他看起来只有20岁左右,身高不超过1米7,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刚刚看到他时我觉得他就是南方人的长相,留着细碎的刘海,人还挺白,显得很年轻。他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棉衣,棉衣里面黑色的缩口领子挡住了下巴,手上还拿着刚脱下的棕色帽子和骑车带的手套,一看就知道刚从外面进屋不久。
他边和我说话边从挂在肩上的小挎包里抽出快递单,我接过快递单,看他很好说话的样子,也忍不住跟他搭起话来,这时正好快下班了,我也放松了不少,问他是不是经常在这附近收发快递,几点下班等等问题,主要也是想着以后万一有需要寄快递,还能找他。没想到他主动提出让我加他微信,我觉得挺好玩,毕竟还从来没加过快递小哥的微信呢,就同意了。在加他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用北京的号?你是武汉的?”
“嗯,我家是武汉的,这个号用很久了,懒得换了,包裹我一会儿就给你发啊!”说完他就走了,第二次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齿。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我朋友圈里的陌生人,虽然没特别留意过他,不过这个叫“追风”的小哥,朋友圈更新得还挺勤的,所以我时不时能想起还有他这个人。有时候发一些自己录唱的链接,有时候发一些平时生活的照片,时不时还会分享一些和北京相关的新闻。
有一次,他在朋友圈晒了几张截图,配图文字写得清清楚楚,他被人骗钱了。截图是他和别人的微信对话,我的朋友圈里像他这样发截图的太多了,但是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文字说明:
“XXX,你还是人吗?借我的2000块什么时候还?1个月前,你通过我百年不变的手机号找到我,我看在同学一场本来想借你500,还被你说我不够意思,我那时候刚换工作,真没钱!你骗我说家人病了急需用钱,我才给你凑的!你求了我几次,我把身上大部分积蓄都给你了,连那个月的生活费都没留,你说这个月还,现在呢?还拉黑我!你还是人吗?感谢借我钱的兄弟,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们!”
看到这里,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周围的环境简直太单纯了,尽管每天都觉得我的办公室充满了各种明争暗斗,但事实上,这种程度的“斗争”也许远远比不上他面对的那些剑拔弩张的时刻。想到这里,我第一次给他发了微信。
“亲,我之前在你这寄过快递,你还需要钱吗?我可以借一点给你。”
过了很久他才回复:
“不用了,谢谢你!”
虽然没帮上忙,但那是我第一次试图给陌生人伸出援手,那时候只知道真的会有一股暖流流过心头。我也没有再回他,这成了我们唯一有过的微信聊天记录。
过了大概两个月,我和公司的同事们渐渐熟了起来,每次有人有要寄快递,我都把这个“追风”小哥的手机号发给他们,刚开始他们也和我一样,惊讶于还有人用外地号,有一次我们还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一个喜欢八卦的女同事说,他说不好是为了某个忘不了的人,不想和这个人断了联系,所以一直没换号。没想到,女人的直觉真是准啊!
有一次,我自己到公司楼下一个小店吃黄焖鸡米饭,居然碰到了“追风”小哥,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转行了,改成送外卖了。我见到他时,他刚从外面送完外卖回来,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趁着他等着打包外卖的时间,我们聊了几句。因为也算是比较熟了,我故意开玩笑似地问他手机号的事,没想到话音刚落,他就露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咧着嘴笑了,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别处,那时候我就知道同事猜对了。我继续问他是不是,他点了点头,说:
“高中谈的女朋友,我们一个村的,后来我来北京打工了就没联系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还在老家吧。”
“哎呀,回家应该会碰到吧?”
“嗯,去年春节回家还碰过一次,都不说话了,我看她应该也有男朋友了吧,没好意思要人联系方式。”
“啊?她知道你的手机号,你不 知道她的?”
“分手的时候她把我拉黑了,后来还换手机号了,我也没再问。”
“哎呀,可惜了啊!今年回家打听打听,人家没准还想你怎么不去找她呢!你不说谁知道你这么多年没换号啊!”
我记得我在他等打包的时候一直在劝他,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毕竟同是女生,还是比较了解女生的想法,如果有一个男生肯为我这么做,我肯定就嫁了!
那次见过面之后,我们有很长时间没再见过面,在那大半年的时间,他的朋友圈没以前更得勤了,不知道是不是送外卖的工作比送快递要辛苦,但我知道不管怎么变,他的手机号肯定还是原来那个。
果然,有一次在回家的地铁上刷朋友圈,他又发了一条让我印象深刻的朋友圈,这次是好事!他的妈妈用他的手机号注册了老家那边一家大超市的会员,结果在超市10周年庆抽奖中,他的手机号中了一等奖,奖品是双人山西3日游!我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差点在地铁里欢呼起来,真的太为他高兴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坚守的胜利,那次他中奖的消息,我还在我的闺蜜群里说了,害我还被闺蜜误会我是不是爱上他了。
好景不长,就在前几天,因为大兴火灾的事情,很多群租屋都被清理,“追风”小哥无疑也在被迫搬离公寓的人群中,当然,我了解到这个情况也是因为看到了他的朋友圈。
“还好没换号,可能要搬走了,北京拜拜。”
他发了几张搬家的图片,只写了这么一句话,看得出来他的无奈,照片里尽是他这几年在北京生活的锅碗瓢盆、衣物和一些打包好的行李,尽管照片看起来有点乱,但是放在一起也就两大蛇皮袋。看起来,这次他真的要回家了,而且还是在取消了全国漫游费的时候……
这两天看了太多关于群租公寓的新闻,直到昨天我还在想他是不是已经回到家了,没想到今天刷了一下朋友圈,发现他又更新了,还在北京!
“找到落脚的地方了,谢谢大家关心!感谢XXX志愿者机构,帮我们找到了临时公寓,感谢!亲爱的晓林,我等了你7年,终于等到你了!感谢你信任我,我一定会重新在北京站稳脚跟,明年回去娶你!等我!我爱你!”
(完)
——文章转自我的公众号“老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