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曾抚养过我的大烟囱

前几天，我出差到一个工业区附近，站在酒店房间眺望，整个工业区一览无遗。顺手拍了张照片，发现没有，照片上的那支大烟囱，一枝独秀，周围还附着着几支小的，一直吐出浓浓的白烟，给蓝天和白云披上了一层灰白。

大烟囱对于80年代出生的我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小的时候，父母工作的工厂就在家附近，里面那支大烟囱，是用红砖砌成的，直径有八九米，十多层楼高，雄伟粗壮，矗立在周围低矮的建筑物之中。方圆几公里以内，就数她最高，也算得上是标志性建筑。大烟囱每天乐此不疲地吐出各式各样的烟雾，有的灰白，有的蓝黑，有的轻盈，有的浓重......直到把烟囱口的红砖熏成灰黑色，而附近的居民，包括我们，则每天承受着呛人的刺激性气味，没有抱怨，也没有厌恶。

每当我顽皮贪玩，父母总会说，大烟囱最爱吞食小孩子，你要是再这么顽劣下去，就把你送给她吃。所以，我对大烟囱，时刻保持距离，她能吃人，太恐怖了。我跟伙伴们到工厂玩耍，能避则避，该绕的路绝不错过，连头也不敢抬，稍一抬头，就肯定瞄到。

当时，我所居住城市的大烟囱远不止一支，她们的数目很惊人。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高耸云端的大烟囱，是中国工业发展腾飞的标志，高能耗，高污染工厂遍布东部沿海城市，中国的GDP就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正是因为有了她们，当年风华正茂的父母，有了进工厂工作的机会，也有了稳定的收入，可以支撑起一个家庭的开支，才能让我们的幼年，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过得踏实、安稳，不受贫穷困扰。

就这样，怀着对大烟囱的无比敬畏，我长大了。而当年的大烟囱早已不复存在——父母工厂的效益越来越低，欠债累累，最后只能把部分土地出售给房地产开发商抵债，大烟囱就是这样被推倒的。

工厂经营困难是可以预见的，国家的发展观念开始改变，高污染企业日渐式微，大家在倡导绿色环保，强调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调整经济结构，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可持续发展，以求达到互利共赢。我们强烈希望，山更青，水更秀，天更蓝，而且，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大烟囱被推到，被批判，我们逼着她一步步退出发展舞台。

每一种发展方式，都有其时代意义和自身价值。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大烟囱养活我们，解决了我们的父辈和八零九零年代孩子的生存问题。人类社会发展的不断进步，是对旧事物的重新审视，革新，有的甚至是毁灭再重建的过程。这样做不是否定人类的过去，而是更好地理解过去，反思而后行。人类的发展如同个体成长，已历经了婴儿和童年期，目前正处于躁动不安的青春期，并逐渐步入那期盼已久的成年期，意味着从前的盲目发展方式成为过去，理性发展正在壮大。

那是一支曾抚养过我的大烟囱，我的知识，我所拥有的一切物质，都有她的功劳，渗透着她刺鼻的味道。我想，将来这股味道肯定越来越淡，到了下一代，估计也就没这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