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只是想写个故事


公元二零一二年,陕西西安考古又发现一墓葬,通过墓志铭可判断其为一位将军与一位宗室女子合葬墓,主墓室存放双人合葬棺椁,但合葬棺内却仅有一具男性尸骨。

意外的是,墓志铭上该宗室女子封号与史册记载的一位同时代的和亲公主封号一致。目前不知何故。


元清三十六年,北戎入侵中土。一时人人惶恐,惴惴不安。

“众爱卿有何想法?”金銮殿上,帝君蹙眉,沉声发问。

“圣上。”一人出列,“臣以为,北戎此时犯我中原,正是天下初定之日,可我军已有十年未曾打仗,当年带兵如神的蔺老将军如今也已年迈,朝中后起之秀又未曾真正上过战场,边疆戍守的将军们又沿袭了前朝腐败,贪污军饷……圣上!”那人扑通跪地,“臣等不能为国分忧,万望皇上赎罪!”

“唉。”帝君长长出了一口气,“子仁无需如此,”帝君摆摆手,“是朕思虑不周,不曾留有后手。”

“闪开!”殿外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

“殿外何人!”金銮殿上混乱起来,“护驾!”

可诡异的是,殿外又安静下来。一时间众人摸不清状况,不敢轻举妄动。

“帝君,付辞请命!”声响沉稳而高亢,宛若千军万马已匍匐在地,整装待发。金銮殿内一片死寂。

“帝君,付辞请命!”

“帝君,付辞请命!”

一声声,在空旷安静的金銮殿里回荡。

“宣。”帝君回到龙椅上,点点头。

“嗒嗒嗒。”脚步声低沉地靠近着。略显昏暗的大殿里,只有门口透着光亮,来人并不过分高大,却英姿勃发,伟岸挺拔,手提一杆银枪,一身戎装跨进殿来。

“帝君!”来人身着铠甲行礼,“付辞请命前往边疆,抵御北戎入侵。”

“什么!”

“黄口小儿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莫是只会纸上谈兵之人吧?”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谩骂声,不屑声越来越高,似乎要将他吞没。

帝君坐在龙椅上,平静的看着听着;付辞也只是跪在丹墀下,淡漠的看着听着。

不知什么时候,众人注意到帝君一言不发,突然意识到自己逾越,慌忙缩头装死。

大殿上又冷静下来。

“付辞?是么?”帝君挑了挑眉,开口。

“是!”付辞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俯身以示尊敬。

“嗯。你要自请去抗击北戎?”帝君眯了眯眼,望向丹墀下匍匐的人。

“是!”声音依旧坚定。

“你让朕如何放心将兵马大权交付于你?”帝君顿了顿,“付辞,你此举,你师傅他老人家可知道?”

“草民今日领兵而去,他日驱除北戎,班师还朝,不要一兵一卒,但求帝君许我四海游历,测绘山河之职。”付辞眉间磊落,毫无隐瞒,“此事草民听闻战报之时已与恩师商议,恩师并不反对。”

“那你就硬闯宫禁么?”帝君凤目微瞪,“谁给你的胆子,嗯?”

“帝君可知层层宫禁通传,待草民进这殿来,能驱走多少北戎人!”付辞沉沉吸了一口气。

又是一殿静寂。

“此人嚣张乖戾,居然敢当场顶撞帝君。”一把花白胡子的干瘦老头斜眼瞥了瞥跪在丹墀下的人,心头冷笑,“等死吧!”

“来人!”帝君呷了一口茶,“取虎符。”

“什么!不可!帝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老头一愣,匆忙匍匐跪地。

“怎么,李侍郎有什么想法?”帝君唇角牵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微臣……微臣以为此事还需商议。”老头一时间却又说不出话来,“帝君万不可轻易将兵马大权交与他人!”

“哦?”帝君心下冷笑,“那……李侍郎去抗击北戎,如何?”

“不敢不敢!”老头惊出一身冷汗,伏跪在地。

“呵,那就休要多言!”帝君一声冷笑,“去拿虎符来!”

“诺!”内侍应声而去,取来虎符。

帝君起身,步下丹墀,亲手扶起付辞,“朕将这虎符交付于你,将边疆安危交付于你,将百姓性命交付于你,你好自为之!”内侍呈上虎符,帝君侧手取过,递出,“愿付辞你凯旋而归!”

“谢帝君!”付辞双手托举虎符,单膝跪地。

号角悲鸣,即刻,点兵,出征。

后来的三年时间里,整个元清都在宣扬少年将军付辞的事迹,说他骁勇善战,说他器宇不凡,说他护卫疆土,说他一心为国。捷报连连,帝君日日开怀大笑,堂下迂腐酸儒夜夜难眠,无话可说。


终于,元清三十九年,付辞驱净北戎,班师还朝。

那一日,帝君亲自在京城城门接应付辞大军。

待得将近巳时,地面传来明显的震颤,那是马蹄落地的声响。远远的,尘土飞扬,几十万大军策马而归,蔚为壮观。

在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大军减缓了步伐,尘土渐渐落下,显现出人形。

付辞的脸上少了当年那一份青涩,沙场将他淬炼成了一把宝剑,如今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他身后的军队,面容严肃,军纪严明。

“帝君!”付辞下马,跪地,“付辞幸不辱命!”

“好!”帝君转下城楼,“好!付爱卿不负众望,饮下这杯酒,朕为你接风洗尘!”

自古以来杯酒释兵权之事只多不少,付辞刚刚还朝,帝君便要如此相待么?

“属下等,参见帝君!”付辞身后军队下马,跪地,声色浑厚,叫人无端热血沸腾。帝君凤目眯起,叫人看不穿情绪。

“帝君好意,付辞心领,只是付辞一路策马而归,口中干渴,想喝些水,这杯酒,待付辞沐浴焚香,洗去一身尘埃,方敢饮下!”付辞后退一步,行礼道。

“嗯,也可,准奏。”帝君摆了摆手,正要转身。

“帝君留步。”付辞上前一步,帝君止步回身,“付辞当日向帝君借来虎符一用,今日得胜凯旋,乃是托这虎符上沾染的龙气护佑,今日在京城百姓公卿面前,归还帝君。”付辞双手托举,单膝跪地,恍惚与当年求得虎符时一模一样。

帝君垂首,望向那块铜铸鎏金的虎符。

“付辞。”帝君沉声直白问道,“你甘心么?”是啊,甘心么?出生入死,却要将这兵马大权轻易放开。

“草民从未觉得这虎符是自己的,”付辞回答,“草民一直知道这是草民擅闯禁宫,帝君命草民戴罪立功而借给草民的,草民不敢居功。”付辞一口一个草民,说的极其顺溜。

“那,付辞你想要什么?”帝君伸手拿过虎符,轻飘飘往身侧内侍手中空空的端盘中一丢,弯身扶起付辞。

“草民当日在殿上曾说,想让帝君赐草民四海游历,测绘山河之职,草民不敢忘!”付辞起身,抱拳笑道。

“好!”帝君朗声一笑,“付辞高风亮节,若朕再有疑心,便寒了众将士的心,朕回头叫礼部给你刻一块令牌,叫你行走四海,吃住随意,举国上下的文房四宝随你使用记录。职位嘛……吏部!”帝君扬声唤道。

“臣在!”吏部侍郎出列。

“拟一个名号品级,此朝仅付辞所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遵旨!”吏部侍郎应声退下。

“谢帝君隆恩!”付辞面容激动,几乎喜极而泣,跪地叩首。

“付爱卿快快请起!”帝君笑着将他扶起,“殿上已为你摆好宴席,蔺老将军也来了。”

“恩师他……”付辞面上尽是惊喜。

“嗯,蔺老将军已高兴得几日几夜未曾合眼了!”帝君笑道。

到得殿上,蔺老将军已候在前厅。付辞见状,迟疑瞧了一眼帝君,帝君笑着点头后,转身离开。

“恩师!”付辞几步上前,扑通跪地,双目含泪。

“阿辞,长大了……”蔺老将军一生戎马倥偬,此时竟湿了眼眶。

“可阿辞还是师傅的阿辞。”付辞略哽咽了。

“好,还是师傅的阿辞……”蔺老将军粗粝的手拍了拍付辞的肩头,“走吧,去殿上。”

付辞起身,在蔺老将军身后跟着,前往正殿。

殿上不少官吏都带了子女,想来是本以为能巴结新秀,却没料到付辞早将这些弃了,所以一个两个都有些脸色难看地强颜欢笑着。

“蔺老将军到!付辞到!”内侍高声喊道。

众人纷纷起身,帝君也起身相迎。

入席,落座。

半斟半酌间,帝君斜眼瞥见面色微红的女儿家们,遂笑,与蔺老将军低声道:“皇后尽喜欢干这事儿,看着谁家做了喜事,高兴得了不得。”

“看阿辞自己吧。”蔺老将军亦笑道。

“好好。”帝君微醺道。

突然一股刺骨寒意传来,大殿中半边昏暗下来。

“护驾!”众人一阵慌乱。

付辞却沉气辨听,断定那剑气是冲着自己来的,手中酒杯一顿,一口饮尽。

“付将军快躲开啊!”有些大胆的女子匆忙喊。

“躲?你们躲好便是!”付辞轻轻一笑,将手中酒杯倒转,一把挥出,叮的一声,荡开寒锋。

“给我把兵器!”付辞一边在黑暗中与来人缠斗,一边喊道。

“什么兵器?”有侍卫高呼询问。

“随便!”他一个闪身绕开剑锋,没有伸手夺过,因为他感觉不到任何杀意,这人还能来大殿上玩玩,玩的还这么大,肯定不是寻常人,自己还是顺着些吧。

模糊中扔来一把剑,付辞一个闪身接过,腕子一抖,利落地划出剑锋,迎击而去。

叮铃哐啷,长剑相撞声不时传来,闪过不大不小的火花。

“那是……”帝君忽然有些错愕,怀疑自己喝醉了酒,眼花,“桃安?”

桃安,是帝君最喜欢的桃夫人所育的公主,却是生来一身刁蛮气息,根本压制不住,今日居然混成刺客来闹接风宴,简直,简直是……帝君却是发不起火来,此刻竟盼着付辞别下杀手。

“帝君放心吧,阿辞有分寸。”蔺老将军看穿付辞招招留情,想他尽管不知来者是谁,可还是知道此人身份不凡的。

“我输了!”却是突然一声急呼。

“掌灯!”帝君吩咐道。

“父皇!这人怎么这么凶啊!”黑衣少女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一张白皙的小脸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是草民冒犯公主了!还请公主恕罪!”付辞反应过来这所谓刺客是公主,行礼告罪。

“哼!”桃安一声哼,朝高台走去。

“还哼,付辞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还说人凶?”帝君心底好笑,自以为绷着脸,却是眼角微挑。

“桃安不过是想来看看这付辞是什么样嘛,父皇你还凶我!”桃安一脸理所当然的蛮横气息。

“不是不可以,可是谁家公主像你这个样子来看功臣?”帝君将旁边内侍端着的氅子一抖给桃安披上,却将她衬得更小了,氅子都垂到了地上。

“父皇!”桃安一脸的不情愿,提了提宽大厚重的氅子,还是跟着宫女下去换衣裳,临到门口,回头狠狠瞪了付辞一眼,瞪得付辞不知所以。

歌舞重新响起,良久,付辞听到:“付爱卿莫恼,桃安刁蛮了些。”帝君虽如此说着,可眉眼间却是几分为父的骄傲。

“草民有什么可恼的,”付辞微微一笑,“公主刁蛮些是应该的。”

“哈哈,付爱卿此言,倒叫朕觉得若是你娶了桃安,怕也会宠着她惯着她吧?”帝君恍惚间笑道。

“草民……”

“父皇!谁要嫁给他啊!”桃安刚换好衣裳走到殿门,听得此言,急匆匆跨进来,喊道。

“桃安,你怎么跟只泼猴儿一样?”帝君哭笑不得,“你来。”帝君冲她招招手。

“哼!本公主才不会嫁给你!”桃安一边朝高台上走去,一边在经过付辞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

“乖乖,我的公主啊……谁娶了你才是倒霉好吧!”付辞此时极想冲她翻个白眼,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还是一脸无奈的表情。

“父皇。”桃安塔上高台,坐在另一旁边的座椅上。

“你做什么一来就这么闹?”帝君口中这么说着,语气却丝毫不冲,还将手中的温水递过去。

“父皇你办接风宴,还不许女儿来?”桃安抿了一口温水。

“没有的事,”帝君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只是你做什么扮成刺客?”帝君恍惚间有些后怕,“若是付辞把你当成刺客,你可斗不过他!”帝君脸上神色凝重起来。

“我……”桃安见帝君面色不好,遂不敢多言。

“好了,以后要玩要闹也可以,但不许拿自己开玩笑,知道么?”帝君还是见不得桃安委屈的模样,最后哄人的,还是自己。

“知道了。”桃安点头点得很用力,“可是父皇……”

“怎么?”帝君挑眉问。

“桃安不要嫁给他!”桃安皱起了眉头。

“哈哈,朕当是什么事呢!”帝君笑道,“只是付辞说了一句公主刁蛮些是应该的,朕与他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父皇!”桃安不依不饶。

“桃安你迟早要嫁人的,付辞少年英才,哪里配不上你?”帝君含笑问道。

“他那么凶!”桃安怒目瞪过去。付辞无奈的低头掩盖过自己的表情。

“好好好,依你依你!”帝君无奈笑道。

大殿里一片祥和,仿佛适才的凶险没有发生过,只是那些个姑娘们脸色有些发白,腿脚发软。

付辞只坐在一边,静静地喝酒,看着歌舞动作,眼神里流露的,也是最最寻常的欣赏。

桃安原本也看着歌舞,却越发觉得没什么意思,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就落在了付辞身上。

可几乎是她的目光刚一停留,付辞的动作就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却并没有转头望过来。

桃安还自以为他没有发现,眼神越来越肆无忌惮,盯着他的脸猛瞧。

“咳咳。”付辞闷声咳了两下。桃安刹那惊醒,赶忙收回眼神。

“父……父皇?”桃安扯了扯唇角,拉了拉帝君的袖子。

“嗯?”帝君回神,转头望过来。

“那个付辞,他……”桃安一瞬间大脑空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怎么?”帝君笑道,“桃安想通了?”

“父皇你乱讲什么?”桃安和炮仗一样差点跳脚,“我是想问,他剑术真的很好么?”

“你不是应该比朕清楚么?”帝君依旧温和地笑,“好歹你还与他交过手。”

“那……那不一样的!”桃安急得满脸通红,“他和我过招,总还是有些放水的。”

“原来桃安知道啊?”帝君伸手,刮了刮桃安的鼻尖。

“父皇!”桃安羞恼,抱住帝君的胳膊摇了摇,“桃安想让他教我剑术,可以吗?”

“桃安,付辞要去四海游历测绘山河,哪有时间教你剑术?”帝君面色严肃了起来。

“您不是今天才下旨张罗么?明日……后日吧,后日就让他来教我,什么时候安排妥当了,就让他走。好不好啊?父皇?”桃安扯了扯帝君的袖子,央求道,一双桃花眼儿可怜巴巴地瞧着。

“好好好,你自己去与他说,他答应了,朕也不拦你,他若是不答应,朕也无法。”帝君确实无法拒绝,又不愿逼迫付辞,只得如此。

“好!”桃安说着,就起身往高台下走去。

付辞以为她终于要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她的裙摆停在了自己的桌子面前。他一呆,暗叫糟糕。面不改色地起身,行礼:“公主!”

“付辞你剑术如何?”桃安单刀直入。

“略知一二。”付辞不知道公主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哼,骗人……”桃安低声喃喃道。

“草民不敢!”付辞微俯身行礼。

“你说,刚刚与我过招,有没有放水!”哎呦喂,我的公主啊,哪家姑娘像你一样问得这么直白啊……

“草民适才并不知道是公主,只是猜测能随意闯进大殿的人必定借助于身份,何况公主身上并无杀气,草民又何须下杀手?”付辞一脸正色,说得有理有据。

“嗯……”桃安终于满意点头,你自己承认了,就怨不得我了,“后天,你进宫,教我习剑!”

“什……公主,你……”付辞一呆。

“不愿意?”桃安有些怒,“不愿意就明天来吧。”

“啊?”付辞完全跟不上桃安的逻辑。

“总之是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桃安任性得了不得,“知道了吗?”

“草民无诏不得入宫。”帝君您宠女儿也总该有个度吧……

“父皇说不会拦我。”桃安一眼看穿他心思。

“……是,草民今日刚刚回京,可否后日进宫?”付辞无奈。

“好,后日就后日吧。”桃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就走。


次日,付辞正与一群之前的兄弟在风云会酒楼见面。正喝到兴头上,听得窗边一阵喧哗。起初,他也没有在意,倒是有几个人凑到窗边看了两眼,凉凉的笑道:“天子脚下,还有人调戏良家妇女……世风日下啊!”

“你想干什么!”小丫头的声音。

“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你家姑娘说个话……”

“你走开,我家姑娘做什么要与你搭话!”

“哟呵,有骨气!”绵绵的两个掌声。

“阿荣,走,咱们不理他!”

“你走得了?”

“砰!”坐在桌边喝酒的付辞砰的一下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将屋中人都吓了一跳,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连手都没包扎就一把推开了门冲下楼去。

楼下已经围成一个圈子,两个女孩子站在中间,有些无措。

“雒恒,你斗胆!”一声爆喝从人群后传来。

“什么人?”所有人愣了愣,这京城里,有谁敢和雒恒叫板?于是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却见付辞满面怒容地站在尽头,阔步走来,仿佛一脚一个坑。

“付辞?哈,不就是那个三年拼死拼活上战场回来还没的赏赐的家伙么?哈哈哈哈……”雒恒挑了挑眉,笑得讽刺。

“你闭嘴!”圈子中间的女子高喝一声,“你这败类!付辞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你在这里胡吃海塞纸醉金迷,养了一身横肉,百年之后,人人记得付辞抗击北戎,谁管你是张三李四!”

“我……”雒恒一呆,女子的话刚好戳中他心中所想,恼恨交加,面露凶相,“来人!给我抓住她!”

“谁他娘的敢动她一下,老子灭了他!”付辞一声怒喝,杀气腾腾。战场上尸骨堆积而起的寒意叫人无端颤栗。

付辞大步走到人圈中央,正要朝她行礼,却被她先一步抢了话头:“你怎么才来,我都在这等好久了!”却是不想让人知晓她身份。

付辞瞧了她一眼,猜是她自己偷溜出来,遂撇了撇嘴,道:“是我来迟了。请你吃瑶台的糕点赔罪,可好?”

“好。”女子笑道,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甫一进包厢,就听得震天的口哨声:“付辞啊,没看出来,沙场征战三年,还没有蹉跎了你的终身大事!”

“唯风!别乱说!”付辞正色道,神色恭敬地引女子到主位上。

“什么嘛,我不要坐这里。”女子走了两步停下。

“那要坐哪里?”付辞没时间解释,只得压制住脾气问道。

“坐你们中间一起吃啊。”女子一脸理所当然。

“可是我们一群大男人……”付辞皱了眉。

“我都进来了,你要饿死我?”说着,她已经坐在桌边了。

“……”付辞十分怀疑她十多年来有没有教养嬷嬷。

最后还是命小二添了一副碗筷。

一顿饭下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我说你干什么要明天来,原是今天出来会朋友。”吃过饭,女子喝了口茶说。

“三年未见,左右得出来聊几句。”付辞看着旁边不时飘过来一个“我懂的”眼神的狐朋狗友,看着他们一脸“义气”地将自己和女子凑在一起,一脸无奈好笑。

“那个……拜托你个事儿。”女子有些窘迫。

“什么?”付辞问。

“别告诉我父……父亲今天的事。”女子低头,偷偷瞥他一眼。

“唉,”付辞长出了一口气,“你干什么要溜出来呢?若是今天我们出城了呢?你怎么办?”

“我……”女子收回了目光,“就是……家里太闷了,父……亲虽然宠我,可他总是在忙,母……亲也早去了……家里没人敢和我玩,说我刁蛮,顽劣,怕我欺负他们,或者我去向父……亲告状,就惹祸上身了……”她垂着头,摆弄袖口,“只有阿荣跟着,可又老成持重得像个木头人偶。”

“呃……你父亲没有给你配护卫么?出来不带几个?偷溜事小,若是你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付辞给她端上一盘糕点。

“我要是带他们出来,就走不了啦!”女子摇头。

“那你一会儿还要去哪儿?”付辞给她续满了茶。

“不知道。”女子摇头,“本就是出来乱逛的。”

“那,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付辞心知她其实并不愿意,可试探着问了一下。

“不要不要,”她摆手,“我和阿荣在外面逛逛就回去了。”

付辞担心她再被人欺负,有些为难。

“阿辞你想陪美人就去吧,兄弟们虽然想和你一起喝酒吃肉,可还是关心你终身大事的嘛!”有人端着茶一脸戏谑。

“胡说什么!”付辞一脸严肃。

“你蒙谁呢?”有人过来搭住他的肩膀,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入了阿辞青眼?”

“你真要知道?”付辞唇角一勾,突起玩心。

“嗯嗯!”来人用力点头。

“要是你知道以后发现你之前说的话要掉脑袋呢?”付辞眼角流露出一丝狡黠。女子在一边坐着,听到,忍不住想笑。

“我……”来人有些纠结。

“你就说吧,还神神秘秘的,我们一屋子的人都知道了的话,还要把我们都杀了吗?”剩下的人都凑了上来。

“付辞,看来你的这群兄弟,还是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啊,我也很关心呢!”女子终于忍不住,险些笑出声来,忙忙用说话来掩盖。

“咦?不就是你么?”有人挠头。

“怎么会是我?”女子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那你们……”已经糊涂了。

“我提醒你们一下,第一,整理好你们的衣着。”付辞摇摇头。那群狐朋狗友将信将疑地整理好。

“第二,按照官位大小排好顺序。”付辞站着的身子愈加显得正经。也没人再调笑了。

“第三年,中间留下行礼的距离。”他说完,走到中间最后,对,他现在还身无半职。

“第四,”他清了清嗓子,“参见公主殿下!”

“我……”有人呆了,有人傻了,有人反应过来扑通跪地,顺带扯了一把前面发呆的人。

“参见公主殿下!”屋中一时间没有其他声响。

“平身吧。”她脸上挂上了教养嬷嬷教的冷漠脸。叫他看着,心里几分不舒服,他一直觉得,公主刁蛮任性些,真的是应该的。

众人纷纷起身,适才喝的酒也早已被吓醒了。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不复适才的热闹。

“你看嘛,一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她唇角划过自嘲,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刁蛮的模样。

“是,是草民的不是。”他站在最后,可声音并没有半分减弱。

“好啦好啦,我在这儿你们也玩不好,走啦,我和阿荣出去玩,对了,”她跳下椅子,回头一个个扫过去,“给我把嘴巴闭紧了!”

“是!”所有人躬身行礼。

“嗯。”她满意点头,“阿荣,走吧。”

“公主留步!”付辞唤道。

“嗯?”她停下来,回头。

“草民手下有几个护卫,公主可介意他们今日护卫公主直至公主回宫?”付辞整理了一下语言。

“一个就够了。”桃安伸出指头。

“草民的护卫武艺平平,一个,怕是不够。”付辞无奈。

“阿辞,这里有谁比得过你?你去吧?”有人提议。确实,付辞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这……”他是出来会朋友的……就这么把他甩了?

“去吧去吧。”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风。

“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对啊,阿辞你自己放心吗?”

“那好吧。改日再聚。”付辞无奈,略表歉意。

“知道你要出去游历,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就行!”

“哈哈,好。”

气氛奇怪的有些轻松了起来。

是日下午,付辞跟在她身后默默提了一路东西。

临近傍晚,付辞请她们吃过晚饭,准备送她们回去。

“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了。”她要怎么说自己扮成了宫女和阿荣一起出宫呢?

“那好吧,自己小心。”付辞嘱咐。

“嗯嗯。”她点头,和阿荣一起把东西接过,向宫门走去。


次日清晨,付辞递了牌子进宫。桃安在校场等他。

“公主久等了。”他一来,就看到桃安坐在一边等着。

“没事。”她摆手,“你先歇歇,就开始吧。”

付辞应下,饮了两口茶说:“公主之前有习剑术么?”

“皇兄在校场上和将军们学习的时候我偷偷瞧过,不多,也就能胡乱比划几下。”桃安吐了吐舌头。

“既是如此,公主底子也不差了。”他闻言一笑。那日那股寒气,确实少见,他之前甚至怀疑真的是刺客。“公主要学怎样的剑法?女子婉约还是洒脱逍遥?”他一边伸手执起长剑一边笑问道。

“都好。”她也笑,却是没了刁蛮样子,几分温和平淡。

“公主名讳桃安,草民便教公主一套名曰长安桃花的剑法,翩翩洒脱,如何?”他不过信口胡诌罢了,哪里有剑法名为如此,只是他突然望见不远处飘落的桃花瓣,心底一软。

“好!”她笑,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勾起他唇边清浅的笑。

他抖落剑鞘,起式,开阖,旋转,飘飞。

她在一旁望着,恍惚中似乎看到桃花飘落的林间,他执剑而舞,一身风流多情的模样,可又出乎意料的专一。女式柔美的剑法落在他手中却自带一股倜傥。

“好!我就学这个!”他收手,她拍掌叫好。

“好。”他眉头一挑,笑应道。

之后的几天里,他将这临时杜撰的剑法稍加润色后教给了桃安公主。

他每日看着桃安认真的样子,那没有了刁蛮气息的模样显得青涩稚嫩,却又异常得美好。

“付辞,”桃安停下,擦了擦脸上的汗,付辞抬头看过来,等她的下文,她顿了顿,看着他,问,“那天你说,公主刁蛮一些是应该的。你真的这么想?”

“怎么?觉得我说得太虚伪?”付辞笑,清俊疏朗如一弯明月。

“我只是不想你骗我。”桃安嗤笑一声,摇头,显得与初见时的刁蛮不同得仿佛是另一个人。

“我说的,自然都是实话。”付辞正色道,“是凤凰,就该有凤凰的傲气,刁蛮一些,也有资本,人生苦短,不任性些,怎么过的舒坦?”

“付辞。”桃安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出声唤。

“嗯?”他侧首,她秀气的脸上没有涂抹胭脂水粉,眉宇浅淡。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桃安双手一撑,坐在了矮墙上,“你不适合官场。”付辞挑眉,“你就适合,嗯……”桃安皱了皱眉,看着他,思考,“那种,风花雪月的感觉,比如烹雪煮茶,或者,塞外漠北,诗画江南,”桃安眉间少见地流露出温婉的气息,“总之是那种自在旷达的模样。”

付辞轻笑道:“我幼时去卜过一卦,说我命中要远离官场,所以我班师回朝后乞了外职。”

桃安挑挑眉点头。

一日清晨,待付辞到达校场的时候,桃安正在练习。自从开始学习剑法,桃安就变得异常认真勤奋。付辞没有打断她,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桃安没有发现,手中长剑挥舞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恍惚置身于桃花树下,那些飘零的花瓣随着自己带动的气流翩然舞动,如梦似幻。她好像看到自己逝去的母亲,那个喜欢桃花和自由,却因为父皇在宫中为她亲手种下一棵桃树而甘愿进宫却终究葬送一生的女子。

“公主可以出师了。”一套舞罢,他才出声。她却是一顿,转过身来。

“出师?”她挑眉重复道,“你还不是我师傅呢!”付辞无话可说……

“付公子!”有人在门口唤道。

“嗯?”他回身望去,却见一堆人流水一般呼啦啦地窜了进来。

“付辞接旨!”却是圣旨到了,他跪在圣旨面前,等候任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贤德人才,文武双全如付辞者,却北戎而护边疆,率万众而不慕名,今除钦测士大夫一职,官居一品,赐令牌一张,允其遍行元清,食宿无拘,任遣笔墨,绘我元清疆域山河,钦此!”

“草民领旨谢恩!”付辞双手接过圣旨起身。

宣旨的内侍离开了校场。

“意思是,你马上就要走了是么?”桃安长发梳成利落的发髻,固定在脑后,只剩下稍长的发带随风摇曳。

“是。”他点头,轻笑,“幸好将剑法教完了。”

“嗯。”桃安异常地平静,“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大概很久吧。”他紧了紧手中的圣旨。

“哦。”她点头。

两日后,付辞收拾妥当,在城门与友人道别后,独自一人策马离去。

“公主……”城楼上,桃安披着斗篷,看着付辞走远,没有回头。

“阿荣。”桃安唤。

“婢子在。”

“他是唯一一个说公主刁蛮一些是应该的人。”桃安通红着鼻尖说,“唯一一个。”

阿荣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后来,十二岁的桃安再也不刁蛮了,听话乖巧,

十四岁的桃安懂事成熟,却不规矩死板,

十六岁的桃安过得清风霁月,煮雪烹茶,

十八岁的桃安在宫中种下一小片竹子。

可不变的,是每日一身短打,在那棵桃花树下练习剑术。


元清四十五年某日,一张奏折飞进了上书房。

帝君即刻吩咐摆酒设宴———付辞,还朝了。

“帝君,付辞已在殿外等候。”内侍通传道。

“快宣!”帝君将手一挥。内侍应声而去。

“嚓嚓嚓。”脚步声靠近,来人一身落拓闲雅,眉宇间流露出超凡脱俗的疏朗气质,如一股清风,吹进了金銮殿中。

“付辞参见帝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付辞一身显然新上身的官服,匍匐在丹墀下。

“付爱卿快起!”帝君起身虚扶了一把,“付爱卿一路辛苦!”

“帝君说笑了。”付辞轻笑,呈上一张巨图,“微臣六年间行遍元清,绘出这张地形图,”他将巨图放置在地徐徐展开,正是元清的疆域图,每一处丘陵,每一处溪流,都细细标注在图纸上,“微臣当初领兵作战时,深知地形之重要,这张图可留作军用。”付辞一拱手,帝君满意点头,“微臣还考察了各地州志,与各县县令太守询问,绘制全国郡县图,可解推卸责任,无人管辖之失。”众人早已惊愕不已,这简直非心性恒定者不能为!

“好好好!”帝君满意之情溢于言表,“付爱卿劳苦功高,朕简直不知该赏你什么才能表达朕对你的嘉奖之意了!”

“不瞒帝君,”付辞笑道,“微臣当初凯旋而归后乞了这外职,乃是幼时有人算卦说微臣少在朝堂为妙。当初微臣擅闯禁宫请命,实是心中愤慨,不灭北戎臣心不安。万望帝君恕罪!”付辞一撩袍角,扑通跪地。

“付爱卿……”帝君一时有些怔愣,“付爱卿为我元清鞠躬尽瘁,朕怎会怪罪,”帝君将他扶起,“只是上苍不愿付爱卿为官场羁绊,遂降下如此批语,朕,只为不能让付爱卿得官位赏赐,心中有愧啊!”

“微臣不敢!”付辞躬身。

“也罢,爱卿今日还朝,不提此事!”帝君拍拍他肩膀,“今日只管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吾皇万岁!”众人纷纷行礼。

歌舞声起,桌几上摆放的,俱是付辞游历时在各地搜罗来的地方小吃,提前整理成册遣人送了回来。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已是醉眼迷离,不知今夕何夕。

付辞原先带兵打仗,又走南闯北,酒量自是非凡。正此时,他忽闻一股桃花香幽幽传来,泌人心脾,正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抬头向殿门看去———一道秀挺窈窕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是桃安吗?他眼前恍惚看见当年那个看似刁蛮其实叫人心疼的小姑娘,几乎和眼前这个沉静挺拔的身影无法联系到一起,可他还是笃定,那就是桃安。

女子手腕一抖,手中寒光乍现,青锋舞动,依稀是当年他信手杜撰的长安桃花。

女子身姿轻柔,将自己化成了一瓣桃花,在寒风中舞动,比之当年他的演示,更为舒展潇洒,又不失婉约———叫他一时着魔,忘了反应。

乐声止,她收剑,立于他面前,仰头,看向他的眼睛,笑道:“别来无恙?”

他微微低头,却是刚好瞧见她弯成月牙儿的桃花眼在灯火流离中仿佛盛满繁星,美,不胜收。

“别来,无恙。”他声音微哑。却见她唇角弧度划大,微露齿,叫他恍惚觉得这才是一个凤凰般骄傲的公主该有的模样……嗯,还好,她没忘了自己。

“呃……酒,很好喝吗?”她听得满意的答案,点点头,又环视一周。

“辣,呛人,你要喝?”他回过神,麻溜把自己面前桌几上的酒壶酒杯推得远远的。

“那你们那么喜欢喝?”她挑挑眉。

“那你尝一口,”他笑,“呛了你我可不管。”

“好好。”她忙不迭点头,伸手拿过一个杯子倒了一小半,没等付辞和她说这是他用过的杯子,她就像喝水一样喝了一口……

“咳,我就,咳咳,奇,咳,奇了怪了,咳……”

“漱漱口。”

“这玩意儿这么呛,咳咳,你们怎么还这么喜欢喝……”

付辞但笑不语,只是伸手给她拍背。

“你存心的吧?”她咳嗽到眼中蓄泪,满脸通红地看向他。

“是你自己好奇要喝,怎么又是我存心的?”付辞拿出丝绢递给她擦眼泪。

“不管,总之是你的错!”她忍着咳嗽撅嘴道。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他笑,一边还给她拍背。

“哼,行了,本公主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她缓过劲儿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倒是越来越黑了。”她潇洒地转身摆手,“我走啦!”

他挑挑眉,没提醒她,自己的丝绢还在她手里。


次日,帝君免去付辞的官职,给他安排了一座山中小院。

一年后某天。

“付院。”女子身着斗篷,站在栅栏外,仰头看着牌匾,念出声。

“姑娘是来……”有僮仆在洒扫庭院,见她痴望着里面,遂上前询问。

“我来见付辞。”女子收回目光说道。

“嗯?哦哦,好,”僮仆却是习惯了有人来称呼他家主子为付将军或付大人,如今乍闻有人直呼姓名,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姑娘请进。”僮仆拉开小门,女子进了院,却见院中种了挺拔的翠竹,收拾得干净整洁,园中虽小,可五脏俱全,一角是小桥流水的江南,小池中有鲤鱼轻跃,一角是苍凉粗犷的漠北,有假山嶙峋古拙,两侧连廊九曲,恍若柔肠百转,却也清风疏朗,毫不赘余。

她正四扫着打量,就听背后一声唤:“桃安。”她闻,扭头。

一袭粗衣,却偏偏让他穿出丝缎一般的高雅,叫她诧异地挑高眉尖。他站在屋子前,浅笑着望过来。正值清晨的阳光穿过稀松的薄雾,便将他的脸衬得出尘飘渺,恍然如仙。她一时恍惚,怔怔地盯着他瞧。

而他也不会告诉她,他一觉醒来,听得僮仆禀报有位女子来见他时,脑海中立时就想到了她,而当他来时,她正侧对着屋门,看着小池中将将跃起的鲤鱼轻笑,晨光打在她身上,恍惚如寒凉间一股透心的温暖,叫他不由地笑开,轻唤“桃安”。

“怨不得你不喜欢官场,”桃安笑着提起裙摆踏上屋前以大石铺就的阶梯,“哪家官吏的院子能布置得这样拙朴雅致,大多是佯作高雅,少了分自然灵趣。”

“你可当心,雾气刚散,石级有些滑。”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她也几乎想也未想就搭了上去。

两人默契的没有抬头看对方,只上了石级便松开了交叠的手。似乎真的不过是怕她摔倒,却不知道两人相触的掌心在分开后,莫名的滚烫了起来。

“喝什么茶?”进了屋,付辞问她。

“毛尖吧。”她随口答道。本以为她并不会懂的付辞硬生生把吩咐声卡在了喉咙里。

“毛尖就毛尖吧。”付辞很快调整好,“之前没发现你懂茶?”

“你走了六年,就不许我学点新的?”桃安一面打量着四周一面回答。

“好。”付辞却是暗道,六年,也还是这么个小脾气。

“叫他们弄来器具和茶叶,我给你烹茶吧?”她忽然笑道。付辞瞧见她眉间的骄傲模样,知道她有心炫耀,也不多说什么,只笑说“好”,便去吩咐。

茶具呈上,他看着她坐在桌边,神色虔诚认真地烹茶,水烟袅袅……怎么说呢?这是一种比弱柳扶风更让他欣赏怜惜的美。他没有告诉她,他一直觉得,如此虔诚烹茶的女子,一定足够惊艳,也一定足够坚强。

“带我逛逛你的院子吧?”饮毕,她冲他眨巴着眼睛。

“好。”他无奈一笑,就知道她烹茶不怀好意。但还是认命的起身去带她逛院子。

一直到晌午用过饭。她卧在窗边安置的一方软榻上,咬了咬唇,收回了盯着他看书的目光。

“怎么了?”付辞叹了口气放下书过来。

“付辞……”她有些迟疑,付辞应了一声,低眉看到她紧了紧攥着衣角的拳头,“能不能,陪我去看看我母妃?”付辞面色复杂,似怜惜,似心酸,“连父皇,都忘了今天是母妃的忌日。”

“好。”付辞站起身,去吩咐僮仆拿些纸钱。


是日下午,桃安带着付辞在一座荒山前下了马车。

“母妃生前喜自由,父皇便命人买下这座山,将母妃葬在这里,可只来过一次。”原本一言不发低头走路的桃安轻轻开口。

“每年,只有你一个人来祭拜么?”付辞不知该说什么。

“嗯。”桃安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有时候会带阿荣一起。”

“嗯。”付辞提着东西,应了一声。

“到了。”桃安在一座山包前停下,上面荒草丛生,她上前,用手去拔。

“慢着。”付辞抓住她的手腕,“手不痛么?这里有铁锨,我来弄。”他将铁锨戳在土里,先朝坟头拜了拜,拿起铁锨,将山包上的荒草推尽,又培了些新土。桃安愣愣地看着,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桃安将那满地狼藉的贡品收拾掉,摆好新的,上了香。付辞也将铁锨戳在一边,在桃安侧身后跪下,上了香,叩首。

“付辞……”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有些昏暗,桃安才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嗯。”付辞看她被冷风吹乱的发和通红的鼻尖。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喝酒了,”桃安嘴角牵起一个生硬的弧度,“我现在也想喝。”

“桃安,”付辞起身,扶起她,她的腿,几乎没了知觉,只能勉强靠着他,“你平平安安活到十八岁,桃夫人已经很欣慰了。”桃安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他扶着她到一处大石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叠好放在冰凉的石上,扶她坐好,他蹲下,与她平视,“在宫里,最最首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桃安你做到了,”她一刹那只觉得十多年来的心酸被人看穿,泪水溢出眼眶,“桃安已经十八岁,若是日后能找个好夫家,一辈子有人疼爱,桃夫人便可瞑目了。”

“哪有你这样劝人的!”她双目微瞪,“和女孩子说这些话!”

“可这不是真话么?”付辞浅笑,“公主还可能会成为和亲的棋子,背井离乡,远嫁敌国,日子不好受,桃夫人不会愿意的。”我也不希望。付辞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桃安往后,可别再没心没肺了,左右等帝君给你安排好称心的亲事,不必担忧远嫁和亲的事落到你头上。”付辞盯着她,似乎要等她答应下来。她躲不开,只能点点头。“嗯,我送桃安回去吧,天快黑了。”

“嗯。”桃安带着鼻音闷闷地应了一声。

马车快进宫门的时候,桃安突然掀开帘子,问:“付辞!”

“嗯?”付辞正和在山下等了一下午的阿荣吩咐着回了宫给桃安熬姜汤,忽然听得她唤,便催着马儿快走了两步。

“你那天说,”桃安眼睛依旧红红的,“公主刁蛮一些是应该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是早说过了么?”付辞轻笑,但是很快正色答道:“真的。”

“好。”桃安破涕为笑,又缩回了车里。付辞不明白她的意思,却已经到了宫门,只能看着马车缓缓驶进去。


“咕咕咕。”一只信鸽停在付辞窗边,歪着脑袋看站在案边练字的男子。

“你从哪里来?”男子写完,放下手中的笔,扭头笑道。

“奴才从集市上刚回来。”刚刚进门立侍不久的僮仆答道。

“哈哈,我是问它!”男子笑着,走近那只鸽子。腿上的信筒里露出一角丝绢,他手一抖,叫僮仆退了下去,小心地拆开了信筒,取出,展开,丝绢上,清秀的笔迹写着一首千古传唱的诗谣:“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霎,脑海空白,心,乱如麻。


清晨,付院。

“付辞!你站住!”已经第三次了!桃安很生气。

“公主……”付辞刚刚从窗子里翻出去的脚步,硬生生顿住,苦笑,还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怎么就叫我公主了?以前不是桃安吗?”桃安挑眉,走到窗边,付辞只能翻过来。

“是草民冒犯了。”付辞躬身。

“冒犯?”桃安撅嘴,“那够你早死了千八百次了!”

“是是是,公主宽宏大量。”付辞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丝绢还你了,收到没?”桃安坐在桌子边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呃,收,没……”

“说实话!你想欺君罔上?”桃安挑眉。

“收到了。”付辞眼睛一闭,把心一横。

“哦,什么想法?”桃安面色平静。

“我……”付辞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我就知道,你其实也不喜欢蛮横无理的人嫁给你,”桃安的声音轻轻的打破沉默,“你说公主刁蛮些是应该的,也只是我没来祸害你罢了,”桃安转头去看窗外,“那天你说了那么多,我也想了很多,你说的很对,我不该再这么任性下去了,如果我不改的话,将来嫁了人,他就会觉得我不懂事,就不会喜欢我,就会出去胡混,公公婆婆也不喜欢我,就会让他纳妾!后院就会争风吃醋,我又斗不过她们,就会早早儿地去见母妃……”说着就流了眼泪,甚至啜泣起来。

“我我……”付辞偏又嘴笨不知怎么说。结果又引得她直接放声哭起来。

“我还以为你说那些话是不嫌我任性的,原来还是嫌弃我!枉我晚上翻了那么多书,找了这么一首给你抄在丝绢上巴巴儿地给你送过来。你还躲着我!”桃安压抑着哭声,叫他无端觉得心痛。

“我不是嫌弃桃安……”付辞走近,蹲下,“只是身份有别,帝君会答应么?”他拿出另一块丝绢给她擦掉泪水,“我这里日子清贫,桃安你可受得了这苦?”

“可是我不知道谁还会对我这样好了……”桃安瘪着嘴,闭上眼睛,“我骄纵,父皇只怕巴不得找个人把我嫁了;你说日子清贫,那些珠宝首饰,没有一样能抵得过你吩咐阿荣给我熬的姜汤。”桃安眨眨眼,把泪意咽下,“我是蛮横,可我也有心,付辞,你到底娶不娶我?”

“桃安……”付辞喉结微动。

“停!”桃安突然高声,“如果你是要拒绝我,就别说了,我,我走……”说着她就站起了身,向门口走去。

“你当我为什么要你早早自己相看夫家?”付辞起身,一把将桃安扯回怀里,不顾桃安什么反应,阖眸俯首就吻了上去。

“唔!”桃安一呆,唇上一痛,泪水一落,唇畔微扬。


“闪开!闪开!十万里加急!十万里加急!”一声高喊打破元清的太平。

“怎么?”帝君眉一皱。

“启禀帝君!北戎人卷土重来,已攻下我元清北方边境五座城池!请帝君派兵增援!”那驿使胯下的马前腿一软,倒地不起,已经累死了。而那人急急说完这么多话,吐血昏厥,再也没了下文。

“什么!”众人错愕。

“宣付辞入宫觐见!”帝君一皱眉,拍案而起。


上书房。

“付爱卿想必已经听闻了北戎人卷土重来一事。”帝君掐着眉头,闭着眼睛皱眉说。

“是。”付辞立在桌案前,面色凝重。

“朕想让爱卿再带兵出征,爱卿意下如何?”帝君尚不知付辞与桃安之事。

“草民……”付辞心有挂怀,难以决断。

“有什么难处么?”帝君睁眼,眼底满是红血丝。

“……没有,草民明日即可率军出征。”付辞眉头皱得死紧。

“嗯,去收拾一下吧。”帝君松了一口气。

“是。”付辞面色没有任何的放松,退出上书房,就见到脸色同样憔悴的桃安。

两人对视一眼,向一处走去。

“父皇让你去了?”桃安停下,转身紧走两步到他面前,问。

“是。”付辞点头。

“你……答应了?”桃安颤着声音问。

“……嗯。”付辞看着桃安的眼睛,沉重地点头。

“你……”桃安一口冷气倒抽。

“桃安,我会平安回来,等我。”付辞不忍看她满脸担忧,遂轻声道。

“你要是敢少一根头发丝儿,我就嫁给别人!”桃安憔悴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说。

“好。”付辞蹙眉,应声。

“我不嫁……”桃安却是突然呜咽起来,踮着脚尖搂住他脖子,“你活着回来就好,不论怎么样,我都嫁你,别人都不要我的,你别丢下我……”

“好。”付辞托住她的腰,吻上了略带桃花香气的唇。


次日,付辞再次领兵出征。

“公主,”阿荣端着木盒走到桃安身后,“付大人临走前,嘱咐婢子将此物交给公主。”桃安略显呆滞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伸手拿过那个细长的盒子,桃木,刻有精致的花纹,青铜的镶角,桃安能从桃木浅淡的味道中察觉出付辞的气息,仿佛一瞬间活了,她打开盒子,那是一只木簪,拙朴,却精致,就像他的院子……桃安一笑,可很快,唇角就瘪了下去,付辞,付辞……


“帝君!”

“北疆形势如何了?”

“启禀帝君,付将军他……殉国了。”

“什么!”元清上下一片哗然。

“你说什么?阿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桃安握着已经光滑得快要包浆的桃木簪,一脸难以置信。

“回来的驿使说,付将军他殉国了。”阿荣声音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哪个付将军?”桃安跳下榻,抓住阿荣的衣领,盯着她的眼睛。

“此次出征,只有一位将军。”阿荣不敢挣扎,一字字说出残忍的事实。

“我不信!我不信!”桃安松开手,站起身,发髻散乱,“他说要活着回来的,要回来娶我的,怎么会……怎么会先走呢?”桃安恍惚如魔怔,“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我去睡觉,睡觉就能回去了,付辞没有死,一定没有……”她说着,踉跄着躺在榻上,睡去。

傍晚醒来,依旧心有余悸,她唤了阿荣来掌灯,灯亮起来,她小心地问:“北疆的战争,怎么样了?”

“公主……”阿荣看着,不忍心说出真相。

“说啊,怎么样了?”桃安压制住心底的紧张,语气柔和。

“公主!”阿荣跪地,失声痛哭起来。

“阿荣你哭什么,说呀,告诉我,北疆怎么样了啊,说呀……”桃安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还是骗不了自己,“说!”她一声高喊,阿荣不敢再哭。

“驿使来报,说付将军殉国了……”阿荣哽咽着重复了一遍。

“……哦。”桃安异常地冷静,她从榻上下来,吩咐道,“阿荣,给我梳头。”


上书房,桃安。

“付辞真的战死了么?”桃安推门进来。

“驿使来报,应当无差。”帝君一日便憔悴许多。

“那,北戎会南下么?”桃安低头掩去眼底泪意。

“如果不会,他们又为何要犯我中土?”帝君皱了皱眉。

“物资短缺吧,”桃安听付辞说起过,“北戎寒凉故而无法种植粮食,又总是雪灾,牛羊肉也总是因此而短缺;中土四季分明,有固定的粮食来源,所以显得富庶一些。”桃安在帝君诧异的目光中抬头,“如果有人能为他们带去适宜的种子、手艺,他们能养活自己了,是不是就不会侵犯中土了?”

“可是,谁去?”帝君想过和亲,可又舍不得桃安这个唯一的女儿。

“父皇,桃安去。”桃安跪地。

“桃安你胡说什么!起来!”帝君一愣,以为她在开玩笑。

“父皇,桃安去。”桃安平静得可怕。付辞,你不能守护的,我来替你……

“桃安……”帝君走到她面前,蹲下。面前的女孩子面容像当年的桃夫人,娇艳美好,就像一朵桃花。他总是觉得她还小,还不懂事,宠着惯着也没什么,又舍不得她早早嫁人,也便没有让皇后给她张罗婚事。可今天,他再好好看着这个女儿的时候,才恍惚惊觉她已经快二十岁了。她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奇异的坚守,像……像付辞!像付辞头一回出征前的神态———那是有要守护的东西,才一个敢拼却性命,一个,敢赌后半生。

“求父皇,恩准!”桃安匍匐,请求。

“桃安,朕还可以选别的将军……”帝君想将她扶起来。

“求父皇恩准!”桃安不动,付辞死了,倒不如自己去和亲,不管对方如何,总算是,和他一样了。

“桃安,不要任性!”帝君一怒起身。

“父皇!女儿一个人去了,能少让多少士卒无谓去死!”桃安匍匐着,泪水滴在地上。

“桃安,你……”帝君颓废地后退两步,扶着桌子站好。

桃安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最后帝君摆手:“……准,奏。”拂袖而去。她瘫软在地,缩成一团,泪水横溢。


次日,帝君下旨,赐桃安公主封号栖梧,和亲北戎。

后来几天,桃安,不,栖梧,疯了一般学东西,羌笛,种植,甚至是如何搭建更坚固的帐篷。


元清四十八年春,栖梧出嫁。

銮驾之上,隐约露出她娇美的容颜,那送别的宫人洒下纷纷扬扬的桃花瓣,为她乳名桃安。

自此,坊间传言,栖梧公主眸中盛放桃花,倾尽世间。


栖梧的车驾即将到达北疆,入目一片焦土。她望着,心底酸痛,愈发将手中的桃木簪握紧,这里,可能埋葬着付辞,埋葬着那些为国捐躯的男儿。

“桃安?你……”栖梧一愣,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匆忙转身,循声望去———

付辞一身血污,衣衫褴褛,站在她车驾之后,满眼不可置信。

“付辞,付辞!”栖梧只觉堕入梦中,跳下车驾,一袭华服站立在他面前,“你活着,你活着,你活着,付辞……”不顾身后众人,不顾他一身血污,栖梧抱住了他。

“桃安,你怎么在这里……”付辞死死撑着。

“京城得到的消息,是你殉国了。”栖梧松开他,命人扶着他进了帐篷。

“呵,殉国?”付辞瘫坐在床榻上,“军中出了奸细,我中了埋伏,几十万大军分散,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付辞看着一袭华服的栖梧,“桃安,你这是怎么回事?”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我……”栖梧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觉悲从中来,无端落泪。

“怎么了?说话,桃安,不哭,不哭……”

“我来和亲。”栖梧说罢,起身,冲出了帐篷。

“和……亲……”付辞为她拭泪的手顿住。

天意,弄人,吧……

两人再没见面。

次日,栖梧端坐于銮驾之上。

付辞站在车驾旁。

她多想,自己这一袭华服,能为他而穿。

他多想,自己这一袭粗衣,能为她而换。

能拜天地,执手一生。

只是,阴差阳错,如此,可笑……

“付辞,”她轻声唤,“是我输了。”从这辈子,我与你说的第一句话开始。

“桃安,”他无言对,“我们谁都没赢。”

“呵,”她苦笑,“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今听来,如斯讽刺。

“桃安,就当我果真战死,以身殉国,在北戎,好好活着。”付辞转身,背对銮驾。

“我也想啊,当时你为什么要喊我……为什么?”栖梧泪眼婆娑。

我只是,以为是梦,以为你来北疆找我,我怕,你找不到我……

栖梧沉沉吸了一口凉气:“上邪!”栖梧顿了顿,早春的寒风呼呼地刮,“我,欲,与,君,绝。”

“……好。”付辞攥着那方到死都不愿丢掉的丝绢,苦笑,迈步,离开。

“与君绝……”栖梧怔怔重复了一遍,泪流满面,兀自笑出声来……是不是当时年幼,笑语一句“我不嫁”,到后来,想嫁也不能了。

冷泪滑落,相背,行远……


后来,传闻栖梧公主在北戎,嫁给了一位王子,生活平顺,只一支桃木发簪永不换下。

之后一年,他辗转返回京城,隐姓埋名,也只与唯风一人还有联系。那一天,他在京城城门,看到桃花飞扬,恍若隔世。

一生,错。


元清六十八年,深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痴痴坐在椅子上,手攥一方丝绢,上面娟秀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寒风从窗中穿过,呼呼作响,拂乱他花白的发。

他呆坐了不知多久,粗粝的手支撑着桌子站起来,踉跄蹒跚着走向小榻,躺下,将丝绢覆在心口。

“将军?”门外,僮仆轻声呼唤。

“进来。”他声音虚弱地应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寒风迅速对流,吹乱桌上的书纸,一室狼藉。

僮仆慌忙关了门,去收拾,却被他叫住:“童儿去拿纸笔来。”僮仆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了纸,在桌案上寻得笔墨,乖顺的磨好墨。

“扶我起来。”他闭着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面色疲惫。僮仆上前,扶他坐起,摆好炕桌,放好纸笔,退侍一旁。

他的手,发颤,溅了几滴墨在纸上。他苦笑一声,下笔写:“唯风:今付辞将逝,念某一生荒唐,立嘱于此。葬我于山中,碑刻'付辞与妻桃安合葬墓',穴中,置我一人及桃木牌位一张,上刻'爱妻桃安之灵位  付辞立',以青铜封装,传万世而不朽。某拜谢!”

“咳咳!”将将写完,他一阵咳嗽,仿佛要将心肺咳出来。

僮仆急忙去取汤药,回来时,寒风中徒留一室安寂。

上邪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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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

都说你眼中开倾世桃花,却如何一夕桃花雨下

问谁能借我回眸一眼,去逆流回溯遥迢的流年

循着你为我轻咏的上邪,再去见你一面

在那远去的旧年,我笑你轻许了姻缘

是你用尽一生吟咏上邪,而我转身轻负你如花美眷

那一年的长安飞花漫天,我听见塞外春风泣血

轻嗅风中血似酒浓烈,耳边兵戈之声吞噬旷野

火光里飞回的雁也呜咽,哭声传去多远

那首你咏的上邪,从此我再听不真切

敌不过的哪是似水流年,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

于是你把名字刻入史笺,换我把你刻在我坟前

飞花又散落在这个季节,而你嫁衣比飞花还要艳烈

你启唇似又要咏遍上邪,说的却是我愿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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